那位较为稳重的黑衣人道了声“请,”便和另一名同伴各自扶住颜惜夕和秦培风的胳膊,引导着他们向下走去。身后立刻传来沉重无比的“轰隆”声,显然是那出口的石板再次严丝合缝地关闭了,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颜惜夕心中凛然,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周遭。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石阶,一路向下,深不见底。她在心中默数,大约下了有千余级阶梯,周围空气愈发阴冷潮湿,带着陈年土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祭祀香火却又混着一丝甜腻的诡异气味。
终于,引路的黑衣人停了下来,沉声道:“二位,可以摘下眼罩了。”
颜惜夕和秦培风几乎同时抬手,解开了脑后的结,将那碍事的红布条扯下。骤然接触光线,眼睛微微有些不适,但眼前的景象却让颜惜夕瞬间屏住了呼吸——果然如她所料,他们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之中!
然而,这洞窟绝非天然形成。四周的石壁明显经过人工开凿和加固,规整而宏大,壁上还残留着斑驳的彩绘和繁复的浮雕,描绘的却并非祥瑞仙鹤,而多是些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阴冥鬼怪、地狱变相图。巨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柱身也雕刻着诡异的符文和异兽。整个空间的布局和氛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与压抑,竟像极了一座被改建过的前朝陵墓!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这石门厚重无比,上面雕刻着一头从未见过的、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独角阴冥怪兽,怪兽双目圆瞪,獠牙外翻,仿佛要吞噬一切闯入者。
那老成些的黑衣人上前一步,在石门旁边墙壁上一处毫不起眼的浮雕眼珠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几乎同时,那个性子略急的黑衣人也在另一侧一座石柱灯台的特定位置敲了三下。
“咔哒…轰隆隆——”
机括声响起,那沉重的石门仿佛被无形之力推动,缓缓地向内打开,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狭窄的甬道。
两人再次被引着走入甬道。如此这般,又经过了同样需要特定暗号才能开启的两道石门关卡,每一道门后的甬道都更为幽深,空气中也那股甜腻暧昧、令人隐隐不安的香气也越发浓郁。
当最后一道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时,引路的黑衣人侧身让开,低沉道:“二位,到了。”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纵然颜惜夕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猜想这所谓的“喜宴”绝非善地,但真正目睹时,仍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直冲头顶,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当场失态!
这哪里是什么婚宴喜庆之地?!
这分明是一个极尽奢靡淫逸、放纵堕落的地下青楼!
巨大的地下空间被改造得金碧辉煌,烛火通明,却光线暧昧。轻纱曼舞,丝竹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但那曲调缠绵悱恻,充满了挑逗和诱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甜腻的熏香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男女情动时特有的暖昧气息。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衣衫半解、举止放浪的男男女女。有的依偎在一起调笑喂酒,有的直接在软榻上耳鬓厮磨,甚至阴影角落里还能看到不堪入目的纠缠身影。在场之人,无一不是青州地界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富商,此刻却全然抛却了平日道貌岸然的伪装,沉浸在欲望的狂欢之中。
这场面,何止是“少儿不宜”,简直是污秽肮脏,令人作呕!
颜惜夕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秦培风,只见他脸色也极为难看,眉头紧锁,目光低垂,似乎极力避免去看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那位老成的黑衣人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平板地交代道:“宴席尚未正式开始,二位可先随意用些酒水点心。胡大人稍后便到。”说完,便与其他黑衣人一同退至阴影处,如同融入了墙壁的雕塑。
留下颜惜夕和秦培风站在原地,与这满室的糜烂喧嚣格格不入。
颜惜夕和秦培风实在无奈,只得寻了个最偏僻、光线最暗淡的角落坐了下来。饶是颜惜夕自认见过世面,此刻面对这比最放浪的青楼还要不堪入目的场景,也只觉得脸颊滚烫,羞臊得几乎抬不起头,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靡景象。
秦培风虽说走南闯北,见惯了大场面,但毕竟此刻身边坐着的是自己颇有好感的女子,置身于这等环境,也觉十分不自在,浑身别扭。他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颜惜夕的耳畔低语,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说了叫你别来……现在可好……”
颜惜夕正臊得慌,听他这话,下意识便脱口顶了回去:“我不来,你会这么老实么?谁知道你会不会……”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这话里的歧义和亲昵,顿时大窘,慌忙补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你毕竟也是个年轻男子……唉……”
越来越解释不清。
秦培风闻言,头压得更低,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他试探性地侧过脸来,几乎与颜惜夕鼻尖相对,那双商人特有的精明眼眸里,此刻竟闪烁着一丝罕见的、带着点得逞意味的坏笑,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地钻入颜惜夕耳中:
“大人……大人这话,莫不是想管着我的意思?”他顿了顿,看着颜惜夕瞬间瞪大的眼睛和更红的脸颊,笑意更深,“……也不是不可以。若是大人应允,过了今晚这一遭,便同我回凤翔府去见见家中长辈,如何?”
颜惜夕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球和近乎调戏的话语弄得更加心绪不宁,面上却强装镇定,伸出纤指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嗔道:“你想得美!”
大抵是经历过前晚那般亲密的行为(喂药、拥抱),这二人虽只是第三次见面,却不自觉地熟络亲近了许多,言语间也少了许多顾忌。
颜惜夕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便伸手想去拿桌上那壶看似清冽的茶水。秦培风眼疾手快,一把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神色凝重地低声阻止:“大人!若还想保持理智清醒,这席上的东西……唉,最好一样都别碰。若是口渴,就吃些水果吧!”
颜惜夕大惊,缩回手,用气声问道:“难道……又放了那种药?”她指的是“度春风”。
秦培风摇摇头,眼神扫过那些纵情声色、眼神已显迷离的宾客,低声道:“那倒不至于。但五石散和曼陀罗花粉之类助兴致幻的东西,怕是少不了……”
两人正低声说话间,会场另一侧的一扇隐蔽石门再次轰然打开。
只见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的竟是青州府同知贺成蕴!他此刻脸上早已没了平日官衙里的谨慎小心,反而带着一种迎合的、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笑容。紧随其后的,便是今晚宴会名义上的发起人——转运使胡荣安,他腆着肚子,满面红光,正与身旁一人谈笑风生。
而走在胡荣安身旁的,正是颜惜上午才见过的顶头上司——提点刑狱公事苏挽秋!她依旧穿着那身深青官袍,在一众衣衫不整的男女中显得格外突兀,面色平静如水,仿佛眼前这荒唐景象不过是寻常风景,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然而,最让颜惜夕瞳孔骤缩的,是走在最后面的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她恨之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沐怜生,他今日打扮得愈发妖异,脸上带着谄媚而恭敬的笑容,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人。
被他扶着的,是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男子。他穿着玄色暗金纹的宽大锦袍,脸上戴着一张覆盖了上半张脸的狰狞鬼王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极为冷硬。虽看不清全貌,但其行走间龙行虎步,气度沉凝如山岳,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
虽然他走在最后,但在场所有寻欢作乐之人,包括胡荣安、贺成蕴在内,都不自觉地放缓了动作,目光敬畏地投向那个方向,显然,这位面具男子,才是此地真正的主导者,官阶权势恐怕远超在场众人!
颜惜夕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头顶,牙齿几乎要咬碎。
好哇!青州府的父母官、掌管刑狱的上宪、富甲一方的豪商、还有那藏在幕后见不得光的巨鳄……你们这青州的蛇鼠一窝,魑魅魍魉,今晚倒是全都给凑齐了呀!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和沐怜生,心中冷笑更甚。(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