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帕上,潦草的针线拼凑出两只依偎着的燕子
那年乞巧节,她寻了村上绣娘学手艺,指尖磨出薄茧,才将这帕子绣好,巴巴地塞给了周宴珩。
那时他难得多问了句:“为什么绣燕子?”
她眼里闪着亮,笑答:“月娘本让我绣鸳鸯,可我没见过。倒是咱们家墙角那对燕子,我经常盯着瞧,那是一对夫妻呢,朝朝暮暮都在一起,感情多好。”
“我觉得,这样才更像夫妻。”
回忆逐渐消散,耳畔再次响起那道清冷如冰的声音,一字不差:“为什么绣燕子?”
宋尔雅面上霎时褪尽血色,心头狠狠一缩,惊疑不定地抬眼。
眼前人眸色沉沉,正用审视的目光锁着她,那目光里有帝王的威严,冷得像淬了冰。
她腿一软,身子猛地踉跄,手腕被稳稳攥住,是他伸手扶了她。
下一刻,追问便落了下来,语气带着压迫感:“你在慌张什么?”
她怎会不慌?
那样一句旧话,周宴珩竟都记得,那他自是认得这帕子,更认得她。
“回陛下,臣妇不是慌张,只是……”宋尔雅余光瞥见一旁的思舟,小儿子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小手还悄悄攥了攥她的衣角。
她定了定神,强撑着稳住声音:“方才一时找不见孩子,乱了心神。如今见他好好的,倒显失了态。”
周宴珩扶着她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泛白,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裹着几分讥诮,像针似的扎人:“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何刑?”
这是一语双关,他是真的认出来了,她如何敢再逃。
宋尔雅浑身一颤,两眼一闭,再睁开时只剩认命。
她猛地挣开他的手,“扑腾”一声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
“陛下要杀要剐,臣妇绝无半句怨言。只求陛下开恩,饶过我儿!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与前尘往事都无关!”
思舟从没见过母亲这般模样,吓得眼圈一红,小身子立刻挡在宋尔雅身前,仰着小脸瞪向周宴珩,声音发颤却透着执拗:“阿娘别怕,思舟护着你,你不准欺负我娘!”
周宴珩望着那一大一小,心口像是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沉。
那点因被欺瞒而起的怒意,撞上孩子懵懂的护母姿态,竟散了大半,只剩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这些年,他无数次想不通,那个从前总追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说要跟他相守一辈子,说这辈子他都得以身相许,还她救命之恩的女人。
怎么就一夜之间没了踪影?
若说怨,他是怨的。
可真要动怒,却又不知该从何发起。
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二人还做了百日夫妻,纵有千般怨怼,他又怎舍得真罚重了她。
他移开目光,落在地上那方绣帕上,语气听着平淡,却莫名带着几分醋意:“如今叫宋尔雅了?是跟了那陈明安,学了些识文断墨的讲究。”
宋尔雅埋着头,声音低低的,答得恭顺:“是,从前的名字粗鄙,如今做了官家夫人,总不能丢了夫君的脸面。”
夫君二字,怎么听周宴珩都觉得刺耳。
他眉峰一蹙,不悦地拂了拂袖,指尖却不自觉蜷了蜷:“当初为何要走?”
他更想问,为什么抛下他。
可他问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
宋尔雅抿了抿唇,她不敢道出贵妃那桩事,在宫中,贵妃没认出她是宋二丫就已经针对过她,若是被那贵妃知晓真实身份,又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恐怕在劫难逃。
“那年,我听闻江南有生意可做,我便想去闯一闯,本想赚上一笔回来的,没曾想…”
她点到为止,既交代了去因,又表示自己并不知情那些弯弯绕绕。
只是,这样能瞒住帝王的眼吗?
周宴珩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扳指,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真伪。
许久,他才淡淡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这是放过她了!
宋尔雅慌慌张张地拉着儿子磕头谢恩,随后匆忙离开。
周宴珩狭长的眸子盯着离去的母子俩,直到那抹素色裙摆消失在转角,眼底的复杂才渐渐沉成一片冷意。
当年那个整日追在他身后,连他去趟镇都要絮絮叨叨问半晌的丫头,怎会单单为了所谓的“做生意”,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说到底,不过就是腻了,厌了。
想换个活法,本就没有去官府敲章,索性把他干脆利落的抛弃掉。
又或者,早与那姓陈的看对了眼。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冷笑。
罢了,她既不愿说,他便不再问,自会去查来真相。
宋尔雅拉着儿子回了陈府。
回去之前,她再三和思舟确认:“娘亲的话记住了吗?无论是谁,你都不能同他说今日之事,若有问起你在哪里不见了,你当如何答?”
思舟乖巧,应道:“思舟贪玩,去了竹林瞧蚂蚁搬家了。”
宋尔雅摸了摸思舟的头,看着那越发像周宴珩的眉眼,却心底也更加不安起来。
她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才到京城就被认出来了。
日后该如何呢?
她心事重重地走在长廊上,魂儿似飘在半空,没留意前头来人,一头撞进了陈明安怀里。
“雅雅,你这是怎么了?”陈明安蹙眉扶住她,“自打到了京城,你就像丢了魂,整日冒冒失失的,脸色也瞧着难看。”
“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宋尔雅慌忙找了个由头,垂着眼没敢看他,自然也没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快和轻视。
陈明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如今也是有诰命的人了,不再是从前乡下的农妇,该好好学学规矩。若是在外头出了差错,闹了笑话,丢的可是我陈家的脸面。”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面上也是温柔的,可这话听着总觉得很不舒服。
宋尔雅乖顺地点头,低低应了声,陈明安这才满意了些,淡淡道:“近来应酬多,你多陪陪母亲。我这几日都不在家吃饭,你也早些歇着,好好调整身子。”
她没往别处想,新贵回京,本就少不了与京中官员交际,应酬繁多也是常情。只是没想到,这应酬竟一连持续了三天三夜。(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