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杀变

    当那巍峨如削、覆着三分古苍的至圣山轮廓,如一幅洇染了岁月之墨的绢本长卷,在姬炎的视野中缓缓展开时,他的心湖仿佛被骤然掷入惊雷,滔天巨浪裹挟着无数尘封的碎影,狠狠撞击着胸腔,震得他几乎难以呼吸。这座阔别多年的圣山,宛如一只蒙尘千年的青铜宝匣,山体上刻满时光的沟壑,每一寸岩土都暗藏着往事的余温,每一缕掠谷的风都挟带着记忆的碎屑——廊下并肩的私语、阶前挥别的泪光、掌心相贴的温度、剑下离分的剧痛,此刻皆如春江怒潮奔涌袭来,将他的神魂紧紧缠绕。他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喉间哽咽发紧,只觉得万千心绪绞成一片混沌,几乎要挣断理智的缰绳。

    姬炎的脚步沉如负铁,每一步踏上山道,都似踩在往事绷紧的弦上,拨出悠长而哀戚的余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幽幽回荡。他循着记忆中依稀可辨的小径,再度踏入那片静得连草叶呼吸都可闻的圣人塚。四周杂草蔓生,高及膝弯,枯黄的草茎在风中瑟瑟摇曳,宛若岁月随手遗落的荒芜。

    忽然,一块熟悉的石碑撞入眼底——“公孙婕妤”四字如一道无声的咒缚,霎时锁住他的目光,再不能移开半分。他眸中涌动的,是眷恋如温酒氤氲,是悲痛似寒潭彻骨,而悔恨更如万千细针,密密麻麻扎入心口,疼得他呼吸骤止。

    他缓缓屈膝,双膝落地的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梦境,仿佛眼前并非冰冷的石碑,而是那个依旧穿着月白罗裙、笑颜清浅的故人。未及理清纷乱的思绪,他已攥起衣角,毫不迟疑地擦拭碑上积尘。粗布与石面摩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神情专注近乎虔诚,犹如拭去世间最易碎的琉璃。指尖每抚过一道刻痕,都似无声的告白:“婕妤,我带小师妹回来了。”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在与流逝的时光低语,渴望从岁月指缝中,再一次牵回她温软的指尖,挽回那些曾被误解碾碎的温柔年华。

    接着,姬炎的指尖在储物袋冰凉的缎面上停留片刻,终于如捧易碎琉璃般,缓缓取出那只精巧的石盒。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双臂抑制不住地轻颤——石盒边缘粗砺的纹路硌入掌心,却远不及他心头万分之一沉重。那里盛放的,是公孙清窈仅存的一缕残魂,重逾千钧,堪比整片苍穹的分量。

    他垂眸凝望盒面上流转的微光,眼底似寒星与炭火交映,闪烁着“必护清窈魂归故里”的决意,也翻涌着与故人魂魄诀别的不舍,更沉淀着斩断前尘、奔赴未知的凛然。无数情绪如暗流在他瞳中奔涌,几乎要冲破冷静的堤岸。

    指尖抚过石盒上暗刻的云纹扣锁,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启开盒盖。氤氲的魂雾如月华流泻般浮起,他抬手动作轻得像触碰一滴将坠的晨露,小心翼翼地将那缕近乎透明的残魂送入墓穴深处。

    就在指尖掠过冰冷墓门石刻的一刹那——他心中那座强撑了数月、甚至数年的无形堤坝,轰然崩塌。

    回忆如滔天洪流奔涌而来,裹挟着所有滚烫的温度与未能说出口的告别,彻底冲垮了他所有冷静与伪装。

    恍惚间,他又看见师姐公孙婕妤执鞭立于桃花树下,白衣翩跹,笑骂他“修行偷懒”时眼底藏不住的温柔;看见蕊婷师妹捧着新摘的野果,蹦跳着跑到他面前,像献宝一般递来,颊边沾着的花粉如同撒了一层细碎的金芒。那些春日笑语、背脊相倚的热血时刻、月下共悟术法的静谧长夜……所有往事都如深空星辰骤然亮起,璀璨得刺目,温暖得令人心碎。

    姬炎俯身凝视墓碑上被岁月磨得温润的刻字,指尖一遍遍抚过那熟悉的名字,声音哽咽得如同被粗砂磨过,字字浸满血与泪的沉重:

    “对不起,师姐……师弟失言了。”

    “师弟……亲手杀了小师妹。”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挣脱束缚,沿着他坚毅的脸颊无声滑落,重重砸在冷寂的碑石上,溅起细碎而晶莹的泪花。那泪水中,凝着对师姐师妹刻入骨髓的思念,浸透着未能守住诺言的无尽悔恨,更汹涌着对命运不公的悲怆诘问——天地苍茫,大道无情,何以至此!

    就在这时,一股阴寒彻骨的气息如附骨之疽悄然蔓延,冷得人髓底生寒——那是诡麓书院弟子身上独有的、混杂着癫狂与腐朽的气味。他们如一群蛰伏已久的饿狼,自圣人塚的断碑残垣后、枯树老藤间猛地窜出,顷刻将姬炎围得铁桶一般。那一双双眼睛似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他身上,翻涌着陈年的仇怨与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撕碎吞噬。

    “小杂种,你竟还敢回来!”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一步踏出,手中长刀在残照下泛着森冷青光。他声音尖利如夜枭啼冢,字字似冰锥扎心:“上回让你侥幸逃了,这一回,定将你挫骨扬灰!”他嘴角咧开狰狞的弧度,眼角皱纹因极端恶意扭曲虬结,仿佛已见姬炎头颅滚落、鲜血浸透青石的场景。

    姬炎缓缓起身,身姿仍挺拔如孤松绝壁。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此刻凝如寒冰,唯余一片冷寂的杀机,只在极深处,隐约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他握紧天乩剑,剑柄早被掌心熨出温度,剑身在晚风中清鸣不止,那声响凛冽似弦惊,恍若为一场血祭拉开序幕。

    一滴泪不知何时自他眼角滑落,在风中碎如陨星,沿他坚毅的颊边滚下,悄无声息地砸上剑鞘,晕开一点微湿。他将翻涌的哽咽尽数咽回,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如烈焰燃烧:“杀……杀光他们……”这无声的嘶吼如惊雷裂空,劈开沉压的悲恸,化作滚烫的力量奔涌进四肢百骸。

    刹那间,姬炎周身气息骤变,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如实质般汹涌迸发。脚下尘土无风自扬,周遭空气仿佛凝结,连风声都化作低咽,整座圣人塚似在他凛冽的怒意中震颤。他宛若杀神临世,手腕轻转,天乩剑铿然出鞘,寒光如冰裂暮色,直逼最近的刀疤汉子而去。

    其势如奔雷,其疾似闪电。剑影在昏暗中织成一张银光流转的死亡之网,每一道剑弧都如撕裂长夜的流星,绚烂而绝情。他每一剑皆倾注了对师姐惨死的悲愤、对诡麓书院积压多年的恨意;每一斩都蕴着崩山裂石之力,仿佛欲将这世间一切不公与罪恶彻底斩断。

    顷刻之间,原本寂寥的圣人塚化作一片血火地狱。长刀断裂的刺耳声、骨头碎裂的沉闷响、将死之人的凄厉哀嚎交织共鸣。残肢与断刃齐飞,滚烫的鲜血泼溅于古碑残垣、枯枝败叶之间,汇成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流,蜿蜒渗入黄土。姬炎穿梭于腥风血雨之中,墨色衣袂早已被血浸透,身形却仍如鬼如魅,时而旋身横斩,时而腾跃直刺,每一动皆精准狠绝,难以捉摸。

    他目光冷如寒渊,唯有在剑锋饮血的刹那,才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快意。胸中那“为师姐复仇”的执念如磐石坚不可摧——即便今日力竭于此、魂断荒冢,他也绝不回头。

    这原本是诡麓书院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一场志在必得的猎杀。他们算尽姬炎孤身无援,欲将这头困兽逼入死地,一泄积年怨毒。可谁也未料到,命运之轮于此轰然偏转。那看似缜密的杀局,竟如残烬中的蛛网般崩裂溃散。一场预想中的围猎,彻底失控,沦为单方面的、毫无怜悯的血色屠戮。

    姬炎伫立在尸山血海之间,宛如自九幽地狱踏血而归的修罗。他手中紧握的天乩剑仍在不断滴落鲜血,猩红的血珠沿剑身纹路蜿蜒而下,如同一条条垂死挣扎的血蛇,每一滴都沉甸甸地浸满了他刻骨铭心的痛与恨。曾几何时,他眼中还漾着三分悲悯、七分温润,似能容纳人间一切苦难;而今,那点温润早已被滔天恨意吞噬殆尽,只剩下冰封千里、锐利如刃的凛冽杀意。那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如淬毒寒刃,直刺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房,冻结了他们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

    姬炎的内心正历经着一场无声的崩毁。过往记忆如狂潮般汹涌袭来:家族覆灭时的冲天烈焰,婕妤师姐临终前破碎的叮咛,清窈合眼时那一抹凄楚却带笑的唇角……每一幕都似利刃,反复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生命中路过的许多人,如流云易散,而有些身影却化作沉重锁链,日夜箍缚着他的神魂,令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无数无形之手狠狠撕扯,唯有敌人飞溅的鲜血、凄厉的惨嚎,才能稍慰这片几近荒芜的焦土,才能让他从这彻骨的疯狂中触摸到一丝存在的实感——他还在挣扎,还在复仇,还不曾倒下。

    下一刻,姬炎的身影如鬼魅般倏忽而动。他足尖轻点断碑残垣,竟未发出一丝声响,唯有玄色衣袂在腥风中猎猎飞扬,划出一道道幽寂而致命的弧线。他眼底炽火翻涌,却又被一层冰冷的漠然压抑;每一剑挥出,都似斩断一截往事,那些纠缠不休的怨与念,尽数化作天乩剑上吞吐不定的凛冽寒芒。

    剑风凌厉,破空之声先于疼痛抵达,如惊雷骤落,瞬息之间便撕裂生命。有人惶惶举盾欲挡,却见剑锋如毒蛇寻隙,精准穿透法器间隙,直取咽喉。他们瞳孔中最后的映像,是不断放大的剑光,随即沉入永恒的黑暗。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姬炎衣袍上,宛如雪地中绽开的红梅,诡艳而凄厉。

    圣人塚旁的枯草早已在岁月中风干蜷曲,此际却被滚烫的鲜血重新浸透,一簇簇暗红触目惊心,如同大地被强行喂以血食,每一滴落下都似无声的哀嚎。姬炎踏过血泊,草叶上黏腻的血珠沾湿靴履,他却恍若未觉。唯有持续不断的杀戮,才能宣泄那几乎将他焚毁的怒焰。

    残肢与断刃在剑风中四散迸飞,有的尚且连着半幅衣襟,有的仍嵌着碎裂的法器,如残破的纸鸢般撞上碑石、滚入草丛。生命在剑锋掠过的瞬间便化作血雾,细密的血珠混杂着内脏的腥气与金属的锈迹,凝成令人窒息的恶浊。地面如饥渴的巨口,贪婪吞噬着横流的血液,坑洼处积存着粘稠的暗红色,仿佛整片土地都在默然享用这场血腥的献祭。

    “铮——”“咔嚓——”一件件法器在天乩剑下接连崩毁。青铜鼎碎裂四溅,玉如意断为数截,宝剑残骸嵌入焦土。破裂之声清冽刺耳,在空旷的塚地间反复回响,既似为亡者奏响的安魂曲,又像命运发出的冰冷嘲弄。最后一名弟子颓然倒地时,他手中的罗盘仍在徒然旋转,指针疯狂摇摆,最终定格于“死”位,随主人一同寂灭。

    当最后一缕生机消散于风中,姬炎的剑势倏然凝止。天乩剑尖的血珠缓缓汇聚、滴落,“哒”的一声轻响,在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玄色的衣袍已被血与风浸透,于肃杀中猎猎作响。整座圣人塚再归死寂,唯有哀风穿过断碑的呜咽,似在低语方才的惨烈。

    姬炎垂眸望向手中长剑。剑身映出他苍白的面容,眼底空茫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可若细看,潭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栗。他仿佛遥望着远方的星辰,又似回望着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往——这场杀戮赢得彻底,却未能驱散他心中盘踞的阴霾。天乩剑锋仍残留着余温,那是鲜血的温度,也是孤独烙下的印记。

    他就这样默立着,如同一尊被血与冰封存的塑像,在这片人间炼狱中与自己的执念对峙。

    许久,他缓缓走向公孙婕妤的墓碑,以衣角拭净其上溅落的血点。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珍宝上的尘埃,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惊扰沉眠的梦。他俯下身,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碑面,如同许多年前抚过她月白的裙裾。无数未诉之语、难言之痛,尽数敛于这无声的触碰之中。

    梦碎湖畔的垂柳已悄然抽出了新绿,微风过处,万千柳条如思念般悠悠荡开,轻拂过他面颊时,竟带着几分熟悉的、恍如隔世的温柔。姬炎怔怔地望着那摇曳的绿帘,眼眶骤然一热——从前,小师妹公孙蕊婷总爱在他凝神练剑时,悄悄绕到身后,用她那柔软的小手轻轻扯他的衣角。那触感,正如此刻的柳枝,温暖而轻盈,叫他心头涌起一阵酸楚的悸动。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条鹅黄色的丝带。丝线在澄澈的阳光下泛着细腻而温润的光泽,仿佛仍萦绕着她发间那缕淡淡的兰花香。他喉间哽咽,动作却极轻极缓,小心翼翼地将丝带系在低垂的柳枝上。系好的丝带随风袅袅起舞,宛如蕊婷当年提着裙摆、追逐蝴蝶时那天真烂漫的身影,再一次于眼前翩跹。

    随后,姬炎步履沉缓地踱至湖边。湖水极清,可清晰望见游鱼摆尾、水草摇漾,却也无情地映出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与深藏的悲戚。他缓缓自怀中取出一只残破的纸风车,木质的骨架早已开裂,彩纸也褪尽了鲜亮。这风车,本是他当年欲送却未送出的礼物,在不经意间找回,如今又再次送出,仿佛这便是天意使然。

    他嘴角牵起一抹极淡却无比苦涩的笑,深吸一口气,忽然扬手将风车掷向湖风之中。风车借着气流簌簌转动,发出细碎而孤单的哗啦声,如一羽褪色的梦,越飘越远。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点残彩,直至它化作天际一粒渺茫的光点,彻底融入苍茫。

    泪水再忍不住,无声地滚落,砸在如镜的湖面上,漾开圈圈涟漪,仿佛岁月无声的叹息。他望着涟漪散尽的水面,低声喃喃,似说与她,又似说与自己:“小师妹,若不曾相遇,或许便可各自安好……只愿轮回漫漫,你我莫再相逢。”

    就在这时,四周流动的风倏然凝滞,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层层压实,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浸水中——那是凝如实质的杀意,比暴风雨前的死寂更令人窒息,连心跳都不由自主地为之收紧。

    三道漆黑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在姬炎身后凝聚,没有一丝征兆,仿佛三座自九幽拔地而起的玄铁山峦,沉重威压扑面而来,几乎令人膝软。

    天边残阳如血,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森然投在地面。左侧一人身着青衫广袖,衣袂在晚风中轻扬,正是西河书院的公孙钺。他眉目看似温润如玉,眼底却藏着一缕难以捕捉的审视;居中者是浩然书院的轩荡,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挺拔如松,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沉静似古井深潭;而右侧来自诡麓书院的王利,却早已不见平日模样——他双目赤红如血,嘴角因极致的恨意扭曲抽搐,浑身肌肉贲张欲裂,衣衫被撑得几近迸开,宛如一头被夺去幼崽的疯兽,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暴戾与毁灭,令周遭空气都凝滞成冰。

    “还我儿命来!”王利一声怒吼如九天惊雷炸响,声浪挟带滔天灵压震得四野嗡鸣,连云层都被冲击得翻卷破碎。他胸腔剧烈起伏,手中指诀翻飞成影,袖口暗绣的饕餮纹路竟随灵流翻涌仿佛活过来一般,獠牙贲张,凶光毕露。吼声未落,他身后骤然绽出万丈金光,一尊巍峨圣人法相显化而出!那法相庄严肃穆如上古神祇,额间竖目缓缓睁开,其中符文流转,隐现天地玄机。周身霞光顷刻化作万千利剑,寒芒凛冽如严冬之霜,挟带凄厉鬼哭之音,如暴雨倾盆直扑姬炎!每一剑都灌注他蚀骨的恨意,剑光未至,煞气已割面生疼。

    姬炎立于原地,眼底倏地掠过一丝凝重,却又转瞬化为冰封般的冷静,甚至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近乎兴奋的弧度。他身形如旋风疾转,残影凝作北斗星轨玄妙非凡。左手掐诀如拈月华,灵气奔涌;右手稳握天乩剑,符文明灭不定。

    蓦地,一声龙吟裂空而起,音波过处山石滚落、林木震颤!姬炎身前赫然浮现一条长达数十丈的真龙虚影,金鳞熠熠,流转着古老而威严的光泽,每一片鳞上都镌刻着晦涩秘纹;龙角峥嵘,缠绕紫电噼啪作响;龙目如炬,炽烈燃烧,清晰映出王利扭曲的面容。真龙昂首腾挪间龙威浩荡,席卷八方,虚空为之扭曲,似欲撕天裂地。它猛然旋身盘绕,龙躯如金城横亘,将姬炎牢牢护在其后,迸发的罡风瞬间将周遭古木撕成碎末!

    “叮叮当当——!”

    剑雨与龙影轰然相撞,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如天崩地裂。撞击产生的余波如狂涛骇浪向四周奔腾,湖面掀起滔天巨浪,林木被连根卷起,飞沙走石如陨星疾落。尘土弥漫间,天昏地暗,仿佛末日临世,唯见龙影翻腾、剑光破碎,一场旷世之斗,正于血色残阳下惨烈上演。

    “他怎会蓝梦山的‘龙行天下’!”轩荡的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原本半阖的双眼猛地圆睁,眼角几乎迸出细纹。他嘴唇微张,呼吸在那一刹几乎凝滞,仿佛眼前所见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幻梦,令他难以置信。蓝梦山的“龙行天下”乃是绝世功法,历来只授予宗门继承人,姬炎怎会习得?无数疑问如惊涛骇浪在他心头翻涌,震得他指尖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既然二位都来了,那在下便没有留下的必要。届时,还请留此人一个全尸。”公孙钺说这话时眼也未抬,语气淡漠得像在评论一场与己无关的戏。话音未落,他已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得没有半分留恋。

    王利斜眼瞥向公孙钺消失的方向,目光冷得似能冻结空气,鼻翼因强压怒火微微翕动,眼中的轻蔑几乎要满溢出来。“果真是只老狐狸!”他喉头滚过一股腥浊怒气,心底污浊的咒骂几乎脱口而出,却终究被他死死咽回。与此同时,他指尖如穿花拂柳般疾速掐诀,身后那尊圣人法相蓦地睁眼,原本低垂的巨掌轰然抬起,掌间血光汹涌,一卷蒙着千年尘埃的古朴书卷猛地撕裂虚空,带着刺耳的呼啸疾射而出!

    书卷在距姬炎三尺之处骤然定格,“唰”的一声彻底展开。泛黄纸页瞬间碎裂又重组,化作漫天金灿灿的书页洪流,如活物般层层盘旋缠绕,顷刻间织成一座密不透风的黄金囚笼,将姬炎死死困在中央。流转温润光泽的金页蓦地光芒暴涨,磅礴威压如山崩倾泻,下一秒,所有书页齐齐化作磨盘大的金色巨石,以崩天裂地之势猛砸向笼中之人!

    姬炎周身盘绕的真龙虚影鳞片逆竖,龙首低垂竭力相护,可那巨石冲击之力仍如狂涛骇浪透体而入,震得他五脏欲裂。他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碎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他拼命运转灵力相抗,可王利的力量却如溃堤洪流,一浪强似一浪,将他苦苦支撑的防御层层碾碎。

    “噗——”终究再难抵挡,姬炎一口滚烫鲜血喷溅而出,殷红的血珠洒落玄色锦衣,如一朵朵诡艳的红梅骤然绽放,顺着衣纹蜿蜒淌下。

    那温热血气却骤然点燃周身的真龙虚影!原本柔顺的龙鳞根根倒竖如利刃,龙口发出一声响彻九霄的咆哮,无形声浪席卷四方,竟将周围散落的金石震得迸裂四溅,化为齑粉。巨龙甩动巨尾,以毁天灭地之势猛抽向金页牢笼,每一次撞击都迸发出刺目耀眼的金红光芒,震得周遭虚空微微扭曲。金页牢笼在这等狂暴冲击下剧烈震颤,裂痕如蛛网般急速蔓延,终在一声震天巨响中轰然崩碎,金色碎片漫天飞溅!

    “王兄,毕竟是你与他之间的恩怨,我浩然书院……不愿卷入其中。”轩荡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寒冰,不见半分波动,仿佛方才一瞬的惊诧从未发生。他说这话时并未看王利,只是漠然拂袖转身,如同一句冰冷的嘲讽,又似对这世间纷争最疏离的注脚。

    在与姬炎那短暂却暗藏锋芒的交手之后,王利心头不由一沉。他紧锁眉头,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碰撞虽只一瞬,却已叫他敏锐地觉察到——眼前这年轻人绝非寻常之辈,其根基之稳、灵力之浑厚,远超他的预料。若想速战速决、将其彻底击溃,绝非易事。

    杀意如毒藤般在他心中悄然蔓延,可随即又被更深的忌惮强行压下。毕竟……这小子是灵凤夙的血脉。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震颤天地的传说,连至圣山上的圣人都要为之敛目的存在。今日若真一时冲动斩了他,那些隐世不出、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怪物们,恐怕真会震怒出关,掀翻半片苍穹来寻仇。到那时,莫说是他王利,怕是整个诡麓书院,乃至这座至圣山,都将面临倾覆之危。

    杀,是自掘坟墓;不杀,却又难以破局。这进退两难的抉择,如同一把钝刀在他心头上反复切割,折磨着他的理智。就在他眼神明灭不定,一缕狠戾骤然划破犹豫——既然不能下死手,那便以宝具将其镇压!既可扬我书院威名,又能留下转圜余地。纵使那些老怪物心有不满,也挑不出明面上的错处!

    心念既定,王利再无犹豫。他右臂猛地向虚空中一探,沉声喝道:“圣人笔——出!”

    霎时间,一道暗金交织、璀璨却携着无尽威压的光芒自他袖中暴射而出。一柄古朴凝重、毫无华饰的毛笔悬浮于空。笔身似以万年阴沉木雕琢而成,其上镌刻着无人能解的上古秘文;笔锋乃暗金色狼毫,每一根细毫都仿佛凝炼着天地至理,流转着难以言喻的法则之力。宝具现世的刹那,四周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形威压如海啸般汹涌扩散,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层层荡开,震得地面碎石簌簌跳动,连远天流云都被惊得翻涌不休,仿佛在向万物宣示其至高无上的权威。

    王利缓缓合眼,深吸一口气,将周身灵力催谷至巅峰。再度睁眼时,他唇齿间已吟诵起一段晦涩古老的咒言。那声调不似寻常法咒般急促,反而如远古先民祭祀时的歌谣,低沉、绵长,每一个音节都蕴藏着跨越时空的厚重与威严,在天地之间悠悠回荡。

    随着咒语流转,悬空的圣人笔骤然剧颤,继而冲天而起,凌空挥毫——以无垠苍穹为宣纸,以苍茫大地为墨池,恣意挥洒!笔锋婉转游走间,无数暗金色符文如拥有生命般奔涌而出,于虚空中交错、钩织、凝结。

    不过呼吸之间,一道庞大无比、结构繁复如星轨天图的巨大法印赫然成型。每一道纹路皆熠熠生辉,流淌着令人神魂颤栗的磅礴力量,并疯狂吞噬着四周天地灵气。顷刻间,风云变色,万物失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道法印的神威之下匍匐称臣。

    最终,法印如天外陨星般轰然坠落,携着撕天裂地的恐怖威压,朝姬炎头顶缓缓镇下。那已非凡力,每下降一寸,周遭空气便被碾压成有质的骇浪,尖锐的呼啸声交织成死亡之网,犹如万千怨魂在耳边嘶嚎,连光线都无法逃逸,在这灭世之威下扭曲、变形。

    随着法印如天穹倾塌般逼近,姬炎周身盘绕的真龙虚影发出凄厉的震颤。那曾经傲视苍穹、鳞爪飞扬的神龙,此刻竟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龙角上流转的金辉迅速黯淡,龙鳞寸寸崩裂,化作漫天飘零的灵光碎屑,终于在法印无可抗拒的威压下轰然溃散,只余几点微光如泪滴般落在他肩头,转瞬即逝。

    姬炎的瞳孔猛然收缩,眼中血丝密布,胸腔如遭巨锤重击,闷痛与窒息交织,几乎将他压垮。他死死盯住那不断扩张的法印,心底翻涌着如海啸般的不甘——明明已冲破枷锁,明明复仇仅一步之遥,为何仍在这股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他疯狂催动体内残存的灵力,双臂青虬暴起,试图做最后挣扎,可指尖才触及法印边缘溢散的黑气,便被一股浩瀚之力狠狠弹开,连臂骨都发出濒临碎裂的哀鸣。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宛如蜉蝣妄图撼动亘古山岳。

    “不——!”姬炎的怒吼撕裂湖畔寂静,声音中浸满血泪交融的悲愤。他眼底燃起一簇不肯屈服的火焰,即便明知是以卵击石,也绝不跪地求饶。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超预料,那法印骤然分化,四道漆黑如深渊的光柱破土而出,顷刻交织成一座布满诡谲符文的牢笼。符文流转间散发出冻彻神魂的禁锢之力,仿佛连时间都能囚禁。

    一股近乎毁灭的吸力自牢笼深处爆发,姬炎只觉得仿佛被无形巨手攥住,任他如何挣扎,四肢却如被钉死般难以动弹。体内灵力如决堤洪流,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牢笼的阴影将他彻底吞没,绝望如寒潮般漫过四肢百骸——难道一切,终究成空?

    王利负手立于湖畔青石之上,衣袍在风中轻扬,目光冷冽如霜,静观这场毫无悬念的镇压。直至黑色牢笼裹挟着姬炎的身影沉入幽暗湖心,他才缓缓抬起右手,那支笔尖流转圣人微光的毛笔温顺落回掌心,笔杆云纹渐隐,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没想到短短几年光阴,此子竟已能接下老夫七成之力,逼我动用圣人笔的禁锢之术。”他低声自语,语气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又被浓重的自负覆盖,“哼,终究太嫩。被困于圣人樊笼之中,没有几百年,他休想脱身。待那时天地易道、纪元更迭,老夫早已登临更高境界,取他性命……不过弹指之间。”

    王利嘴角掠起一抹阴鸷的弧度,笑意中浸满算计与得意,仿佛已窥见几百年后姬炎匍匐求饶的惨状。他整了整衣襟,转身迈着从容步伐走向诡麓书院,每一步都沉稳如山。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颀长,满是胜券在握的从容。湖面涟漪渐平,恍若什么也未曾发生。唯有深湖之下,多了一座囚禁不甘灵魂的牢笼。

    在那浓墨般死寂的梦碎湖底,黑暗如同亘古永夜,吞噬了一切声息与光芒。一座遍布寒铁棘刺的黑色牢笼,宛如沉入水底的冰冷坟墓,将姬炎紧紧囚锁其中。潮湿与腐朽的气息缠绕着他,不断钻进他的口鼻,窒息般压迫着他的意识。姬炎双目赤红,如困兽般疯狂挣扎,指甲在铁栏上抠出深深血痕,甚至不惜催动体内残存的灵力轰向栏柱,可那玄铁坚壁纹丝不动,连回响都吝于给予。

    绝望,如自深渊翻涌而上的寒流,一寸寸冰封他的血脉,也冻结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在心底无声嘶吼,每一个字都似淬冰的利刃,反复剜刮着他早已破碎的心脏。那些未曾实现的誓言、未能守护的人,在这一刻都化为最锋利的刃,将他最后的坚持凌迟殆尽。

    与此同时,远在圣人塚的夜色之中,公孙婕妤与公孙清窈的合葬墓茔忽然无风自动,青草簌簌,仿佛被某种无声的呼唤唤醒。下一瞬,一青一白两道流光破土而出——青如初发新柳,白似凝寒霜雪,宛若两条通晓心意的灵蛇,在空中翩跹交织,划出缕缕朦胧光痕。它们如有灵犀般环绕三周,随即倏地钻入远处镌满古符的圣人墓中。

    不过瞬息,一道朦胧而威严的人形虚影自墓门中步出。身形若烟似雾,却带着压尽山河的沉厚气度,周身光晕流转,宛如自九天降临的神祇。其所至之处,空气仿佛凝滞,飞鸟收翼,万籁俱寂,唯有一股亘古的威仪无声扩散。

    虚影眉目微凝,目光如电,径直穿透数十丈深的幽暗湖水,洞见湖底困局。他虚虚探出一手,五指轻拢,湖底那座坚不可摧的牢笼竟如纸鸢般被连根拔起,“轰隆”一声裂水而出,水花激溅中,稳稳悬于他的掌心。随后他身形一闪即逝,只余下一圈圈银辉荡漾的涟漪,在月下无声诉说这宛若神迹的一刻。

    随着虚影的离去,至圣山云海深处,那座最为隐秘的人王殿渐渐泛起温润光华。整座宫殿很快被庄重而明澈的光芒笼罩,光柱破云贯空,犹如天启临世,仿佛在昭告着一场席卷天地的变革,即将在这片沉寂已久的大地上——揭开序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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