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在指挥部里摇曳,将十二张陌生面孔映得忽明忽暗。
“沈参谋,还有几位同志,都请坐。”周志远用脚勾过条长凳,“相信几位同志还没吃饭吧!王朋兴,去让炊事班准备些晚饭,记得开几罐罐头!”
沈非愚听到‘罐头’两个字,原本准备摆手拒绝的的动作下意识顿了顿。
他三十出头模样,眉间有道子弹擦过的旧疤,“周营长不必这么麻烦,给我们准备点野菜热汤就行!”
“野菜?”周志远突然笑出声,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朝日牌”香烟,连带着手里的身份证明,往沈非愚方向一推,“这黑灯瞎火的,让炊事班去外面找野菜反倒是更麻烦,沈...参谋既然来了,入乡随俗就好,千万别客气!”
三营之前从日军仓库里倒是缴获了不少香烟,只是小鬼子的香烟有点与众不同,他们用的香烟过滤嘴超简单,滤嘴那部分是空的,只有中间往下的地方才有烟丝。
烟盒在桌上滑出半尺,恰停在沈非愚手边。
屋里几个旅部干部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闻过正经烟丝味了。
沈非愚盯着烟盒上太阳图案,忽然觉得此行或许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出发前,他已经从旅长那里听说了周志远的胆大包天,与李云龙简直一脉相承!
沈非愚原以为要面对的是李云龙带出来的又一位兵痞,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热情。
实际上,他本来是奔着必然发生冲突的预期来到三营驻地的。
他的怀里,甚至还有另外一份手令!
沈非愚没有动眼前的烟盒,而是从身边的一位战士的文件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周志远,“这是旅部最新的命令,我们几个人实际上是来向周营长报到的!”
周志远接过文件一看,眼前一亮。
“几位的来意,我已经知道。在这里,先表个态。我代表三营的所有官兵,欢迎你们来三营任职!”周志远脑筋一转,已经开始构思如何收服这些人的办法。
别看他在人前表现得指挥若定,实际上,心底总有一股强大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在时时刻刻催促着他。
他现在是既有远虑,又有近忧。
于内,他作为‘半路出家’的外来者,如今进入八路军队伍,想站稳脚跟,特别是和团级以上的部队领导打交道,远远没有常人想象那么简单。
于外,小鬼子正在中华大地烧杀劫掠,‘身单力薄’的他如何尽快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于国有益的贡献,更是谈何容易!
更别说他也只是肉眼凡胎,挨了枪子,照样完蛋。
还好,前人的智慧给了周志远很大启发,他也不惜为此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实话跟几位交个底。”他划着一根火柴,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三营现在缺干部缺得厉害,全营八百多号人,能当连级干部的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
特别是政工干部,更是一个都没有。
我们现在也是赶鸭子上架,你们的到来正好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火柴燃到指尖时,他甩手熄灭,青烟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
“八百多人?”沈非愚身后有个圆脸干部失声叫道,又赶紧闭嘴。
他们接到的通报里,三营不过是将将超过百人的加强连。
这还是凤凰岭开战之前的情况。
在他们设想里,现在三营应该遍地伤兵才是,而周志远的话,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周志远仿佛没听见圆脸干部的诧异,却有心借这些人初来乍到的机会震一震这些人。
当然,顺便树立一下形象。
他转身从文件柜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最近几天的缴获清单,本来打算明天派人送到团部的。以后沈参谋就是三营的大管家,你可以先过过目!”
沈非愚作为周志远以后的实际副手,确实急于知道三营的实际情况,伸手接过文件。
结果,文件上的数字,让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
“文件上列的内容都是真的?”
看到沈非愚的失态,他身边的几位干部纷纷围了上去。
当看清文件内容时,众人瞬间都傻眼了。
“艹!”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
周志远看到众人破防的表情,心底大爽。
他伸出手掌抹了抹下巴,暗示自己,此刻要保持淡定。
就在这时,王朋兴去而复返。
“营长!”门外先传来他的叫喊声,紧跟着身子裹着一股晚风闯了进来,“炊事班说饭食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送过来?”
周志远冲他使个眼色:“送到会议室来吧,多送几份,我估计咱们的人,可能也有人饿了。”
实际上,他是担心这些新人到时候不好意思动筷子,有自己陪着,所有人估计都会觉得舒服许多。
说完,周志远转头对沈非愚笑道,“正好前两天收获不少,今天借花献佛,给同志们接风。”
就在这时,圆脸干部的肚子突然“咕”地叫出声。
沈非愚瞪了他一眼,却听见自己的肠胃也发出同样的抗议。
他们连续赶了十多个小时的路,路上就啃了两把炒面。
这个时候,身体是最诚实的。
“先吃饭。咱们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周志远把清单先收回来,“吃完再谈工作。”
当十多个铝制饭盒盛着油汪汪的罐头肉端上来时,沈非愚等人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谁家好人,不逢年不过节的吃这么多肉!
肉香混着米饭气息很快在指挥部里弥漫,沈非愚这时注意到角落里堆着好几箱日军牛肉罐头。
这才确认周志远不是假客气。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点点头,率先拿起了筷子。
就在周志远陪着新来的众人开始大快朵颐时,屋子外面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门外又跑来个战士,“常医生说有几个重伤员的伤口需要用磺胺粉处理,问营长您批不批?”
周志远头也不抬:“让她全权处理。需要多少,就用多少!”
似乎想起什么,故意用一种特别淡然的语气,又转头面向沈非愚解释,“咱们营卫生队有位医术精湛的女医生。刚来不久,特别爱请示。和她说过多少次了,仓库里的磺胺药随便用!”
沈非愚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去年护送过一批延安急需的磺胺,知道那玩意一片就价值三块大洋。
而眼前这个年轻营长说起这话时,就像在讨论今晚白菜的咸淡!
这个三营从打一进门起,就处处透着古怪....
沈非愚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想尽快得到解答。
五六分钟后。
眼见所有人都吃完放下了筷子,周志远这才站起身。
他决定用接二连三的冲击来折服这些新来的同志,“沈...教导员,我带您看看咱们家底?”
沈非愚点点头,“让周营长见笑了。麻烦你带我们长长见识。不瞒你说,我们确实太好奇了!”
在他看来,李云龙这样的基干团,不应该都是些老套筒、汉阳造,膛线快磨平了那种,还得两三个人轮流使用嘛?
凭啥三营就这么特别!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应该的!”周志远摆摆手,带头走在前面。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驻地临时仓库。
映入众人眼中的是几排武器架,上面摆满了各式武器。
沈非愚数到第五挺九二式重机枪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更远处,还有几门迫击炮和十多支掷弹筒伫立在那里。
“这些都是......”沈非愚感觉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有心问问,是不是三营有啥特殊规矩,战后会把所有武器都收回仓库。
想想都不可能,这些武器全是新的!
当想到,既然这里都是富余的武器,那么列装部队的火力该有多么强大时,沈非愚感觉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简直离谱!
这些武器要是给旅部的主力团多好,现在让三营的新兵们用这些,太浪费了!
虽然没有互相询问,但他从同行的几人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直到现在,沈非愚他们还以为,三营就像李云龙汇报的那样,只有五六十个老兵,其他人全是新兵蛋子。
虽然,他们也有点好奇,周志远是从哪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来了这么多的新兵。
不过,都到了用磺胺抢救的程度,伤亡一定惨重吧?
不知道,周志远口中的八百多人,到底有多少人还能提的动武器!
周志远隐隐约约听到众人的小声讨论,故意没有打断他们。
他们还真以为眼前的一幕,就是他周大营长准备的一切后手了?
既然有了甜枣,那么大棒子怎么能少得了!
“难怪他们在凤凰岭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这些武器都给我,我也行!”
“这些武器,给新兵用,有点可惜了!”
“确实有点。不过,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武器弹药!”
“哦,这些都是近些天刚缴获的,大家可以随便试试,有中意的武器,可以自取,做下登记就成!”他用脚尖踢了踢旁边蒙着帆布的物件,“还有几辆卡车在沟里藏着,沈教导员要是感兴趣,明天天亮咱们可以去瞧瞧。”
沈非愚身后的几位干部听见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冲向武器架。
有位中年干部颤抖着抚摸一挺歪把子机枪:“是真货!从头到脚都是原装的!”
他转向沈非愚时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老沈,咱们在旅部时一个连才分到两挺啊!而这里,居然富余这么多!”
沈非愚没说话。
他正盯着仓库角落,那里似乎密密麻麻的码放着成箱的弹药。
“沈非愚同志?”周志远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明天早上,咱们来个全营大集合,您正好给同志们讲讲话,让大家互相认识认识!”
沈非愚张了张嘴,突然发现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咙里。
他现在有点搞不清楚旅长派他们来的真正用意了。
沈非愚相信,旅长肯定也被蒙在鼓里。
不然来的就不会是人,而是大车......
很显然,不管谁来,都得迷糊。
这里邪气太重,他想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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