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龙凤合璧,姐弟重逢

    暮色四合,乡镇临时搭建的戏台前已稀稀拉拉坐了些观众。台子是老旧的,几根木头柱子支撑着,顶上铺着防雨的油布,风一吹便哗啦啦作响。台前挂两盏汽灯,白灿灿的光打在台板上,映出些陈年的刮痕与裂纹。

    蓝溪来得早,拣了个前排偏右的位置坐下。她双手紧握,指甲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周遭乡人谈笑风生,嗑瓜子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她却如坐针毡,全副心神皆系于那尚未开幕的戏台。

    一个月前,她在邻县集市偶然听人谈起这个草台戏班,说有个武生模样俊俏,身手了得,尤其擅演《长坂坡》的赵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武生的年纪、相貌,竟与她失踪多年的弟弟蓝辰有七八分相似。

    “下面请欣赏《长坂坡》选段!”报幕人嗓音嘶哑,台下响起零落掌声。

    锣鼓骤响,震得人心头发颤。只见那武生一个筋斗翻上台来,银枪白袍,面如冠玉,果然好一个少年英雄。蓝溪的身子猛地前倾,呼吸霎时急促起来。

    台上人唱念做打,一招一式皆见功夫。银枪舞动如游龙,翻身腾跃似飞燕,台下不时爆出叫好声。然而蓝溪对戏文充耳不闻,只死死盯住那武生每一个细微动作。

    第七分钟,武生使了个回马枪,右手小指不自觉地翘起——蓝辰小时候拿筷子便是这个姿势,养父不知纠正过多少回,总改不过来。

    第十一分钟,他与扮曹将的演员对打,侧身闪避时左脚尖微微内扣——蓝溪教他跳绳时,他就总是这样内着脚尖跳,说是稳当。

    第十八分钟,一段唱词末尾,他拖了个轻微的尾音,带出一点乡音——正是他们老家那边的腔调,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蓝溪的手开始发抖,她不得不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才勉强不让旁人察觉异样。是他,一定是蓝辰!她失踪十一年的弟弟!那个她走遍三省十八县苦苦寻找的骨肉至亲!

    戏至高潮,赵云单骑救主,杀个七进七出。台上武生枪花挽得滴水不漏,台下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在一片叫好声中,蓝溪却瞧出些别样门道——这武生的勇猛中透着股狠劲,不像是在演戏,倒像是在真刀真枪地拼命。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可怕,每一记杀招都带着凌厉的杀气,这绝非寻常草台班戏子能有的功底。

    最后一幕,武生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抱拳施礼。台下掌声雷动,他却面无表情,眼神扫过观众席时,冷得像腊月寒冰。

    蓝溪的心猛地一揪。这眼神太冷太硬,不像她记忆中总是带笑的弟弟。可那些小动作,那些细微处的特征,又分明指向同一个人。

    演出结束,演员鞠躬退场。蓝溪猛地站起身,不顾四周诧异目光,疾步奔向后台。

    所谓后台,不过是用几块旧幕布围起来的狭小空间。两个粗壮汉子守在入口处,正叼着烟闲聊。

    “让我进去!”蓝溪声音发颤,“我要见刚才那个武生!”

    “后台重地,闲人免进。”高个汉子吐着烟圈,爱答不理。

    “我不是闲人,我是他...亲戚!”蓝溪急道,“求你们让我见见他,就说几句话!”

    矮个汉子打量她几眼,摇摇头:“班主有规矩,演完不见客。姑娘要捧角儿,明天请早。”

    蓝溪试图硬闯,被高个汉子一把推开:“哎哎哎,怎么还动手啊?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后台传来卸妆收拾的声响,蓝溪听见有人喊:“小岳,班主叫你!”

    小岳?他不姓蓝?也不姓养父的孙?难道认错人了?不,不可能!那些细节绝不会错!

    情急之下,蓝溪扯开嗓子喊道:“蓝辰!孙蓝辰!小石头!我是姐姐啊!”

    后台霎时静了下来。

    每一个细碎的声响都在这一刻凝固。卸妆的擦拭声、戏服的窸窣声、演员的谈笑声——全都戛然而止。就连守门的两个汉子也愣住了,诧异地回头望向幕布深处。

    然后是一声清晰的哐当声,像是瓷盆被打翻在地,接着是一声压抑的惊疑:“你...!”

    只这一声,便再无声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门的争执声,但具体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守门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神色突然紧张起来。高个汉子掐灭烟头,语气变得强硬:“姑娘,请你马上离开!”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是不是他?他是不是听到了?”蓝溪不肯放弃。

    矮个汉子直接上手推搡:“走不走?再不走我们不客气了!”

    幕布后传来班主威严的声音:“外面吵什么?还不快清场!”

    蓝溪被强行推开,眼睁睁看着幕布落下,彻底隔绝了前后台。她不死心,绕到戏台侧面,试图从缝隙中窥探,却什么也看不见。

    观众渐渐散去,戏台前的空地上只剩她一人独立。汽灯熄了一盏,另一盏在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姑娘,班主让我传句话。”不知何时,一个老琴师站在她身后,声音沙哑,“他说你认错人了。我们这儿没有什么蓝辰,只有岳老板。岳老板说...他不认识你。”

    “那他刚才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蓝溪紧盯老琴师的双眼。

    老琴师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整理着胡琴盒子:“班主还说...这世道不太平,姑娘家一个人在外,还是早点回家为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有难处?你告诉我,我能不能见见班主?就见一面!”蓝溪急切的抓住老琴师的衣袖。

    老琴师慌忙抽回手,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姑娘,听我一句劝,别再打听了。岳老板...他不会见你的。班主也不会见你。你还是...忘了吧。”

    说完,老琴师匆匆离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蓝溪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戏场,耳边回响着老琴师的话——“这世道不太平”、“不知道比知道的好”、“忘了罢”。

    她抬头望向那片厚重的幕布,它不再仅仅是戏台的前后分隔,而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隔开了台前的光鲜与幕后的隐秘,隔开了姐弟相认的可能。

    幕布之后,班主岳长山面色铁青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俊朗,却冷若冰霜。戏妆卸了一半,露出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却苍白得可怕。

    “刚才外面那女人,是谁?”岳长山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年轻人——戏班上下尊称的“岳老板”——机械地擦拭着脸上的油彩,不发一言。

    “她叫你蓝辰,孙蓝辰,还说什么小石头。”岳长山逼近一步,“你认识她,是不是?”

    年轻人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不认识。”

    “不认识?”岳长山猛地一拍妆台,瓶瓶罐罐随之一震,“那你怎么打翻了水盆?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刚才你那样子,像是见了鬼!”

    年轻人终于抬起头,眼神如古井无波:“一时失手罢了。班主多虑了。”

    岳长山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云峰,不管那人是谁,都不能认。戏班有戏班的规矩,你...有你的身份。别忘了,你现在是岳云峰,是我岳长山的侄儿,是这岳家班的台柱子。其他身份,早就该死了。”

    岳云峰(或者说,蓝辰)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班主放心,我知道分寸。”

    “最好如此。”岳长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去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出发。此地不宜久留。”

    帐内只剩岳云峰一人时,他才允许自己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他的手颤抖着摸向胸口,从贴身处掏出一个褪色的平安符。针脚歪斜,颜色陈旧,却保存得十分完好。

    平安符背面,用极小的针脚绣着两个字:“溪辰”。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女的面容,总是带笑的眼睛,总是在他受欺负时挺身而出的身影。姐姐...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刚才那声呼唤,如惊雷贯耳,击穿了他十一年来筑起的所有心防。那一刻,他几乎要冲出去相认。

    但他不能。

    班主岳长山救了他的命,也给了他新的身份。有些恩情,是要用一生来偿还的。有些过去,是要用一生来埋葬的。

    更何况...他现在的处境,相认只会给姐姐带来杀身之祸。

    岳云峰迅速收拾好情绪,将平安符重新藏好,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他掀开幕布一角,向外望去。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仍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上,固执地等待着。风扬起她的衣角和发丝,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又如此坚韧。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姐姐,走吧。他无声地祈求着。忘记你见过我,忘记蓝辰这个人。只有这样,你才能平安。

    幕布落下,隔开两个世界。

    台前,一个执着寻亲的女子不肯离去;幕后,一个隐姓埋名的武生不敢相认。

    而戏班众人已经默默收拾行装,准备连夜离开这个小镇。班主岳长山站在阴影处,目光在岳云峰和幕布外的女子之间来回扫视,眼神复杂难辨。

    今夜之后,这台前幕后的故事,又将如何上演?

    无人知晓。

    唯有夜风呼啸,吹得戏台上的幕布猎猎作响,仿佛在预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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