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骇浪滔天

    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了天地,将那棵苍老槐树连同其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远处剧团宿舍零星亮着的窗户,像几枚昏黄模糊的瞳仁,无力地窥视着这片被寂静笼罩的角落。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先前沙沙作响的树叶此刻沉寂下来,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凝滞感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几乎要扼住人的咽喉。

    陈浩眼中那两簇幽火非但没有因黑暗而黯淡,反而燃烧得愈发炽烈,仿佛以他内心的疯狂为燃料。蓝溪长久的沉默和那张在微弱光线下褪尽血色、近乎透明的脸庞,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似一种催化剂,加剧了他那股亟待宣泄、渴望被“理解”甚至被“颂扬”的扭曲欲望。他误解了这死寂,将其视作震惊过度的空白,而他正要在这空白上,用最浓墨重彩的笔触,勾勒出他自以为的“丰功伟绩”。

    “姐?”他又向前凑了半分,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并非恐惧,而是某种接近癫狂的兴奋,“你听见了吗?我们再也不用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了!我亲手…亲手把阴影撕碎了!”

    蓝溪感到自己的胸腔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无比短促、艰难,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铁屑,刮擦着喉咙,带来尖锐的痛楚。那股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寒意,已彻底征服了她的四肢,指尖冰凉僵硬,如同深冬屋檐下悬垂的冰凌。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几乎冻结的唇齿间挤出破碎的音节:“撕碎…?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这微弱而战栗的问句,如同最终拔开了那疯狂洪流的闸门。

    陈浩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极致恨意与病态炫耀的炽热情绪,在他脸上汹涌奔腾,使得他的面容在明暗交错间显得有些狰狞可怖。“我找到了他们!”他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胆寒的决绝,“一个!一个都没有放过!你以为时间能洗刷他们的罪孽?以为换个地方、改个名字,就能装作无事发生?做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欠下的,必须用血来偿!”

    他猛地踏前一步,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住倚着树干、摇摇欲坠的蓝溪。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滚烫,扑在她冰冷的面颊上。“第一个,是那个姓王的牙婆。记得吗?就是她,用油汪汪的肉包子和虚假的承诺,骗我们说带去找娘…”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刻薄,充满了淬毒般的恨意,“她老了,发福了,盘了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脸上堆着笑,看起来像个菩萨心肠的老太太…呸!”他狠狠啐了一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鄙夷,“我找到她时,她起初还想装糊涂,摆着手说不认识、没见过…我就那样盯着她,一直盯着,她的笑僵在脸上,然后一点点碎裂,冷汗像肥腻的虫子从她鬓角爬下来…她记起来了!她怎么可能忘!”

    蓝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和眩晕。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脊背却重重撞上粗糙冰冷的树干,退路已绝。冰冷的树皮硌着她的骨头,传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那正在迅速扩大的恐怖深渊。

    陈浩完全沉浸在他那黑暗的叙述里,语调时而冰冷如刀,时而狂热如沸:“我盯了她好些天。看着她慢吞吞地开门、关门,看着她颤巍巍地走回那条阴暗潮湿的巷子…她以为那扇薄木门能挡住什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骇人的轻笑,充满了对猎物天真想法的嘲弄,“太容易了…我进去时,她正跪在一尊小小的、落满灰尘的佛像前磕头呢…真是天大的讽刺!临时抱佛脚,菩萨会保佑她这种人?”他的声音骤然压得更低,充满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率”与“果决”,“我没让她耗太久…很快。她倒下去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浑浊的眼珠里全是惊骇和难以置信…是啊,她大概到死都想不明白,当年那个可以随意用糖糕哄骗、像拎小鸡一样拖走的孩子,会回来…索债。”

    “不…别说了…求你…”蓝溪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气音,像是濒死者的哀鸣。全身的控制权正在丧失,剧烈的颤抖从内部摧毁着她。尖锐的耳鸣声如同钢针般刺入她的颅脑,疯狂地嘶鸣,盖过了一切,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开始扭曲、旋转、褪色,只剩下陈浩那张不断开合、吐出恶魔低语的嘴。

    但陈浩充耳不闻。倾诉与展示的欲望如同毒瘾发作,彻底主宰了他。“第二个,是那个车夫!那个把我们像塞破烂行李一样扔进马车暗格里的混蛋!他倒是命硬,没病没灾,在码头上给人扛大包,一身臭汗和蛮力…我找到他,他居然还敢梗着脖子冲我吼,骂骂咧咧地问我看什么看…”陈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仿佛在回味一场精彩的狩猎,“我让他看清楚了!就在他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破窝棚里!他认出我了,脸上的凶横瞬间垮掉,变成筛糠一样的恐惧,噗通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说当年也是拿钱办事,求我饶他一条贱命…饶他?”陈浩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扭曲的、自我正义的激昂,“当年谁饶过我们?!谁饶过我们家?!我一刀下去!他就只剩嗬嗬的出气声了…比宰牲口还利落…”

    “住口!陈浩!我让你住口!”蓝溪终于凝聚起全身残存的力量,爆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但那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嘶哑变形,微弱得如同叹息,瞬间被沉重的黑暗吞噬。她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身体沿着树干无力地滑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

    陈浩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看着她崩溃的反应,眼中竟掠过一丝被深深误解后的、扭曲的“怜悯”和“解**”:“姐,你害怕了?不用怕!他们都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还有两个…对,还有两个…那个负责看管我们的打手,胳膊有我们腿粗、像座黑塔的那个…我找到他时,他正在赌坊里吆五喝六,赢了几吊钱就得意忘形…我把他引到后巷…他比以前更壮实了,像头发狂的牲口,挣扎起来力气大得吓人…费了我不少手脚…”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仿佛再次亲历了那场血腥的搏杀,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但我还是赢了!姐!我把他放倒了!他再也别想用那双手碰任何孩子!”

    他猛地蹲下身,一双滚烫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蓝溪冰冷剧烈颤抖的双肩,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那双已然涣散、空洞失焦的瞳孔,完成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最后一个…那个拍板的头目…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他穿得最体面,说话慢条斯理,却最毒最狠!是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把我们卖到天南地北,说这样干净利落,永无后患!我找他的时间最长…但一切都值得!太值得了!我让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把他当年施加给我们的一切,冷眼、讥讽、决定我们命运的那种傲慢…一点一点,全都加倍还给了他!他死之前,哪里还有半点斯文?哭嚎得像个被掐住脖子的女人…求饶?忏悔?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用力摇晃着蓝溪软绵绵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最终审判般的、淋漓尽致的快意与一种虚脱般的释然:“四个!姐!清清楚楚!四个!当年直接经手、把我们推入地狱、让我们家破人亡、受了这十几年无边苦楚的元凶祸首!我一个都没放过!全都彻底清理干净了!这笔血债,我们连本带利!一分不差!全都讨回来了!”

    “轰——!!!”

    那四个冰冷的数字,如同四柄裹挟着地狱寒气的重锤,以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穿了蓝溪的整个世界。

    不再是模糊的暗示,不再是抽象的“付出代价”,而是赤裸裸的、血淋淋的、无法抵赖的——四条人命!四条被他亲手终结的人命!

    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情感,在万分之一秒内,被一股滔天骇浪彻底淹没、击穿、碾磨成齑粉!无法形容的巨大震惊和排山倒海的恐惧,如同两只从深渊伸出的巨灵之掌,一只死死扼住她的咽喉,另一只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过顶巅,她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却吸不进一丝氧气,胸腔憋闷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那尖锐的耳鸣声吞噬了世间一切声响,只剩下她自己血液在颅内疯狂冲刷撞击的轰鸣。视觉开始崩溃,眼前的一切——陈浩那张近在咫尺的、充满热切邀功意味的脸庞,背后漆黑的树影,远处昏黄的灯火——全都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剧烈晃动、扭曲、变形,最终融化成一片模糊混乱、色彩诡异的漩涡。

    冷!彻骨冰寒的冷!从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冻结了血液,冰封了神经,将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凝固在绝对的寒意之中。她感觉自己正从一场温暖瑰丽的重逢美梦中,从失而复得、充满希望的喜悦天堂里,被一只无情巨手猛地拽出,以无可挽回的疾速,向着一个万劫不复的、漆黑冰冷的无底深渊疯狂坠落。

    弟弟…

    她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

    她颠沛流离、苦苦寻觅、最终得以团聚的骨肉至亲…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需要她庇护的、瘦弱无助的孩童…

    也不再是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令她暗自骄傲的翩然名角…

    他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

    杀人者。

    一个冷静谋划、逐一猎杀、手刃四条人命的复仇修罗!

    她对他所有的认知,所有重逢以来小心翼翼构建起的温暖与希冀,在这一秒,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恐怖的滔天骇浪冲撞得支离破碎,彻底崩塌,化为乌有。她固有的世界观、善恶观、对人性最基本的理解,在这一刻遭到了颠覆性的、残忍至极的冲击与践踏。善与恶的界限轰然模糊,爱与恐惧疯狂地交织、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成两半。

    她无法思考,无法动弹,无法感知到自身的存在。只有那灭顶的、纯粹的、足以将一切生机都冻结的骇然与绝望,如同最沉重的冰洋,牢牢地统治了她,将她封存在绝对的震惊与恐惧之中。

    她只是瞪大了那双空洞无物、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她以为熟悉却实则完全陌生的、被仇恨吞噬了灵魂的人形,身体像一片在狂风骇浪中被彻底撕扯、即将粉碎的枯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骇浪滔天,末日已至。(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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