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傍晚,陈海的电话打到了302宿舍。
“同伟!我妈做了拿手的红烧肉,你跟猴子必须来!不然我腿给你打断!”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半小时后就吹进了女生宿舍楼。
陈阳正站在衣柜前,手里拿着一条时髦的牛仔裤。
听到闺蜜传来的话,她手上的动作停了。
机会来了。
她将那条牛仔裤扔回衣柜深处,转而取出一件米白色的修身羊绒连衣裙。
这件衣服,既能完美勾勒出她引以为傲的曲线,又带着一种温婉居家的味道。
最适合出现在长辈的视野里。
学校里,是他的客场,他可以肆无忌惮。
可这里是陈家。
饭桌对面坐着的,是她的父亲。
汉东省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陈岩石。
这是她的主场。
她要让他亲眼看看,自己不仅有让他惊艳的美貌,更有他穷尽一生也未必能企及的家世。
她要让他明白,在汉东这片土地上,拒绝自己,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陈阳对着镜子,化上精致却不着痕迹的淡妆。
看着镜中那个光彩照人的自己,唇角扬起一个志在必得的弧度。
祁同伟,今晚,是我的主场。
傍晚七点,陈家。
饭菜的香气溢满了不大的客厅。
陈海的母亲吴阿姨是个典型的热情主妇,她把最大的一块红烧肉夹进了祁同伟的碗里。
“小祁,多吃点!看你瘦的,在学校肯定没好好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吴阿姨的张罗,显得其乐融融。
陈岩石,这位在汉东政法系统浸淫了一辈子的老人,今天话不多。
他多数时间都在慢悠悠地喝着杯里的白酒,目光偶尔扫过祁同伟。
那是一种上位者审视下属的目光,带着掂量和评估。
他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无论是高育良课堂上的惊人之语,还是那篇被省法学期刊破格刊登的论文。
都让他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酒过三巡,陈岩石终于放下了酒杯。
“小祁,”他开口,声音平稳。
“你那篇关于程序正义的论文,我看了,写得不错。”
侯亮平在桌子底下用胳膊肘猛地撞了一下陈海,脸上全是“好戏开场”的兴奋。
祁同伟咽下嘴里的饭,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不疾不徐。
“陈伯伯过奖,只是学生的一点浅见。”
“哦?那我们不谈浅的,谈点实际的。”
陈岩石身体微微前倾,酒意让他眼神锐利了几分。
“就说我们汉东的基层执法,你觉得,根子上的问题在哪?”
这个问题,他问过无数下属。
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经费、人员、设备……
全都是可以写进报告里的陈词滥调。
祁同伟却夹了一筷子青菜,平静地回答:
“在授权和监督的错位。”
陈岩石的眉梢动了一下。
“我们给了基层执法的权力,却没有给一个能让他们感到‘畏惧’的监督体系。”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但在小小的餐厅里异常清晰。
“所有的监督都停留在纸面,停留在事后。就像检察院,通常是出了事,闹大了,才介入。”
他抬头,直视着陈岩石。
“陈伯伯,恕我直言,那不叫监督。”
“那叫‘擦屁股’。”
陈岩石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个年轻人,看问题的角度,不是刁钻,是狠。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系统内部人人肚里有数,却绝不会摆在台面上说的潜规则。
陈岩石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在考校一个学生。
而是在和一个对这套体系有着恐怖洞察力的“对手”过招。
眼看父亲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欣赏,旁边的陈阳心中警铃大作。
她不能让话题顺着祁同伟的节奏走下去。
她优雅地放下汤匙,用一种带着几分崇拜、又暗含担忧的语气,柔声开口。
“爸,您也觉得同伟看问题很深刻吧?我当时看他论文,也觉得特别佩服呢。”
她先是捧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般叹了口气。
“不过,前两天听您和朋友打电话,好像说金山区的公安系统……人事关系特别复杂,背后是梁书记亲自抓的。”
“同伟这篇论文,虽然是纯学术,但我总担心,会不会被有心人过度解读,给他惹麻烦。”
她说完,还特意朝祁同伟投去一个“你看,我是在帮你说话”的眼神。
这一招,她演练过无数次,屡试不爽。
果然,陈岩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对一个在体制内待了一辈子的老干部来说,“领导的安排”是绝对的高压线。
是不能在饭桌上当着外人随便谈论的禁忌。
他看向祁同伟,语气严肃了几分。
“小祁,你的文章我看过,是块好材料。但年轻人,看问题不能太偏激。”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人事上,这是片面的,也是危险的。”
来了!
陈阳心底涌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快意。
脚趾猛的绷紧。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看祁同伟在父亲的权威面前,那副窘迫又不得不低头的模样。
然而,她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嗒。”
一声轻响。
祁同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没有看陈阳,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直接落在了陈岩石的脸上。
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让陈岩石心头一跳的力量。
“陈伯伯,我尊重您是前辈。”
“但恕我直言。”
“您在省检那栋大楼的办公室里坐久了,可能……离基层太远了。”
轰!
陈阳手里的汤匙没拿稳,“当啷”一声掉在面前的骨碟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陈海和侯亮平更是吓得把头埋进了饭碗里,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一位省检察院二把手的鼻子说。
你脱离群众,你官僚主义!
陈岩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祁同伟却像没有看见。
他继续投下了第二颗,也是最致命的一颗炸弹。
“您如果不信,可以动用您的权限,去查一个案子。”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吴阿姨在厨房洗碗的水声都停了下来。
“汉东省。”
“金山分局。”
“三年前。”
“发生过一起特大矿难瞒报案。”
祁同伟每说出一个词,陈岩石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祁同伟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您去看看,那份最终被定性为‘普通安全事故’的调查卷宗。”
“在最后一页签字,把这桩案子硬生生压下去的人,是谁。”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但这个具体的案件,这个精确的时间,这个直指核心的卷宗。
直接捅进了陈岩石都未必敢轻易触碰的,汉东政法系统的绝密档案柜!
瞬间,将死了这位老检察长!
陈岩石脸上的怒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然后像退潮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与恐惧的空白。
金山……三年前……瞒报案……
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撞击,一个他根本不敢深想的可能性浮出水面。
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衣。
他再看向祁同伟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审视。
陈阳呆呆地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脸,又看看对面那个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的男人。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被一把重锤砸得粉碎。
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她视作武器的父亲,在这个男人面前,不堪一击。
不仅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反而成了刺向自己尊严的一把刀。
饭桌上,气氛死寂。
祁同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仿佛刚刚只是讨论了一下天气。
“陈伯伯,吴阿姨,饭吃好了,多谢款待。”
他转向早已石化的陈海和侯亮平。
“海子,猴子,我先回学校了。”
“我送你!”
陈阳像是被电击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都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祁同伟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手,向后随意地摆了摆。
“不必。”
两个字,冰冷,干脆,像两记耳光,狠狠抽在陈阳脸上。
祁同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陈阳还僵在原地。
而陈岩石却猛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了书房,“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他没有开灯。
在黑暗中,他摸索着走到书桌前,抓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他的手抖得厉害,食指在老式拨号盘上戳了好几次,才把号码拨对。
电话接通。
“喂,老周吗?是我,陈岩石。”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压抑着惊恐。
“帮我查个案子……对,三年前,金山那个矿!就是瞒报那个!我要知道,最后压下卷宗的签字人,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是他多年的老战友,省公安厅档案室的主任。
对面沉默了足足十秒,才传来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和一句让陈岩石如坠冰窟的话:
“老陈……你他妈惹上谁了?这个名字,也是你我能提的?!”
听到这个回答,陈岩石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握着话筒的手一软,沉重的听筒从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桌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