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室外长长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尽头那盏代表着“手术中”的红灯,亮了整整三个小时。
安欣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长椅上。
他身上那件笔挺的警服,胸口的位置,沾染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那是高启强的血。粘稠,滚烫,带着一个生命迅速流逝的温度。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
旁边,高启盛和高启兰蜷缩在一起,压抑着的小声哭泣,像两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兽。
那断断续续的抽噎,是这条死亡般寂静的走廊里,唯一证明时间还在流动的声音。
安欣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
唐小虎扣动扳机的惊恐。
高启强转身护住弟妹的决绝。
那一声沉闷的枪响,和窗外绚烂烟花同时炸开的荒诞。
还有高启强倒下前,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有痛苦,有错愕,更多的,是一种他当时无法读懂,此刻却反复咀嚼的……解脱与算计。
安欣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一个自以为是的、点燃了火药桶却无力控制爆炸的蠢货。
他那份引以为傲的善意,他那份坚守不移的正义感,在此刻都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由他亲手递出的刀。
狠狠地插进了高启强的后心,也插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
愧疚和自责,像两只无形的手,反复撕扯着他的灵魂。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窒息感彻底淹没时,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无声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安欣没有抬头。
他不需要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茶香和冷冽气息的感觉,整个警队只有一个人有。
祁同伟缓步走到安欣身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坐下,只是沉默地站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蜷缩在长椅上、如同被暴雨打垮的年轻同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璞玉已经碎裂,现在,是时候用血与火,将它重新淬炼成一柄利刃了。”
然后,他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黑色羊毛外套,动作轻缓地,披在了安欣冰冷的身上。
外套上还带着祁同伟的体温。
那股干燥的暖意透过警服布料,渗入安欣因为极度紧张和寒冷而僵硬发抖的身体,让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沉入冰海的最后一刻,抓住了一块浮木。
“这不是你的错。”
祁同伟终于开口,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你只是想做一个好警察,错的是这个病入膏肓的城市。”
这句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安欣紧绷到极限的情绪闸门。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红得骇人。
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嘶哑得不成样子。
“祁哥……”
“我……我害了他……”
“我害了他!”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崩溃和绝望。
祁同伟摇了摇头。
他垂下眼帘,看着这个几乎被愧疚压垮的年轻人。
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不,你没有害他。”
“你让他看到了希望,也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蛆虫感到了恐惧。”
祁同伟蹲下身,与坐着的安欣平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安欣,记住今晚的感觉。”
“记住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记住这种眼睁睁看着好人倒在血泊里的刺痛。”
“别让它压垮你。把这份愧疚,变成你枪膛里复仇的子弹;把这份愤怒,铸成你警徽上守护的坚盾。”
“用它去撕开这个城市的脓疮,这才是对高启强最好的交代。”
安欣呆呆地看着祁同伟。
他听不懂那些大道理,他只觉得祁同伟的话,给了他一个宣泄的方向。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
急诊室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
高启盛和高启兰像被惊动的兔子,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泪痕,充满了惊恐和期待。
安欣也踉跄着起身,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子弹取出来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伤者失血过多,但求生意志很强。子弹的轨迹很凶险,擦着胸主动脉过去的,再偏半毫米,我们现在就可以通知家属准备后事了。”
听到哥哥没死,高启盛和高启兰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安欣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
“命是保住了,但……”
医生的话锋一转,让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安欣的心猛地一揪:“但是什么?”
“但是土制铅弹的碎片非常多,有一块崩进了椎管,伤到了他的T12椎体,压迫了脊髓神经。”
医生叹了口气,“他以后……下半身的感觉和运动功能,能不能恢复。要看后期的康复治疗,和……运气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的庆幸。
瘫痪的可能,比死亡更像一种漫长的折磨。
安欣冲到重症监护室的窗前。
透过巨大的玻璃,他看到了高启强。
几个小时前,他还活生生地对自己说,这是他家过得最安心的一个年。
现在,他却被无数根线牵扯着,维系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生命气息。
安欣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关节因为用力紧握而捏得发白。
玻璃上,映出了他自己那张扭曲、痛苦、写满了悔恨的脸。
他隔着这层冰冷的玻璃,对着里面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也对着玻璃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立下了誓言。
那声音不大,却像烙铁一样,烙印在空旷的走廊里,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上。
“高大哥,你放心。”
“从今以后,我安欣,就是你们的亲哥!”
“我发誓,只要我安欣还在京海市一天,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兄妹!”
“唐家兄弟的债,京海市欠你们的公道,我,安欣,用我这身警服,用我这条命,给你们讨回来!”
这个在除夕夜血色中诞生的誓言,成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未来搅动整个京海风云的男人,最坚不可摧的护盾。(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