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高启强出院了。
安欣亲自开着警车,将他送回了旧厂街。
后背的枪伤让他走路时姿势有些僵硬,左腿也因为神经压迫而微微拖沓,每一步都像是在提醒着所有人,他为这座城市流过血。
这丝不易察觉的跛行,成了他身上最耀眼的勋章。
街坊邻居们看着他,眼神里不再是同情或鄙夷,而是混杂着敬畏与好奇。
因为送他回来的,是市局的警车;因为他的身边,站着那个已经成了他“亲弟弟”的安欣。
他还是那个高启强,但所有人都知道,出院后的高启强,已经彻底变了。
那双曾经只懂得躲闪和哀求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鹰隼般的平静与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不再是那个在旧厂街市场里,对着唐家兄弟点头哈腰,满脸怯懦的鱼贩子。
他依旧卖鱼,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旧厂街的商贩们却敏锐地察觉到,高启强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安欣依旧会来看他,带着水果和药品,嘘寒问暖。
高启强总是感激涕零,却巧妙地不再让安欣插手任何具体的事情。
他只是在闲聊中,不经意地从安欣口中,套取一些最近的治安动态,比如哪个片区在严打,哪条路晚上会有巡逻。
然后,旧厂街的商贩们就惊奇地发现,高启强的鱼摊,总能精准地避开所有麻烦。
当市场管理员来收卫生费时,他恰好就收摊回家了。
当街头的小混混们想来“借”两条鱼时,他恰好就出门送货了。
一来二去,高启强在旧厂街,竟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他彻底明白了祁同伟那晚,对他说的那些话。
“安欣是光,是盾。但光太耀眼,会灼伤自己;盾太坚固,会让自己失去锋芒。”
“真正的力量,是藏在阴影里的。”
然而,阴影里不只有猎人,还有饿狼。
枪案的后续处理,让整个刑侦支队都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愤怒。
唐家兄弟虽然被安欣当场擒获,但在他们背后的关系网运作下,一个刚跟着他们混的小弟被推出来顶了包,声称是自己酒后冲动,私自偷了枪去寻仇。
最终,持枪伤人的重罪被大事化小,唐家兄弟本人仅以“寻衅滋事”被治安拘留了事。
这结果让支队长曹闯气得差点掀了桌子,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专案组警员的脸上。
安分?
唐家兄弟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个词。
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非但没有让他们收敛,反而让他们更加确信,在京海这片地界,只要有关系,就没有摆不平的事。
那个年轻警察再厉害又如何?
还不是拿他们没办法。
于是,被压抑的凶性和脱罪后的嚣张,加倍反弹到了高启强身上。
他们不再满足于几百块的保护费,而是变本加厉地敲诈勒索,仿佛要将拘留所里受的气,连本带利地从高启强身上讨回来。
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掀了他的鱼摊,骂他是“靠警察的软蛋”;明天直接搬空他的鱼箱,让他白干一天。
这是报复,更是试探。
试探高启强背后那张“保护伞”,到底有多硬。
高启强忍着,一次次地赔着笑脸,一次次地把钱和鱼递过去。
他甚至在夜里,对着镜子练习如何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卑微,更无害。
但他心中清楚,安欣的保护是靠不住的,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而祁同伟,那个高深莫测的男人,在等。
等他交出真正的“投名状”。
“我要你,做一把刀。”
祁同伟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高启强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开始主动出击,不再是被动获取信息。
他请旧厂街那些消息灵通的地痞、老油条吃饭喝酒,旁敲侧击地打听唐家兄弟的一切。
终于,他从一个烂醉如泥的老电工嘴里,撬出了一个关键信息。
唐家兄弟在码头租了一个废弃仓库,为了省电。
他们胆大包天地从旁边工厂的变电箱里,私接了一条高压线过去,似乎在搞什么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高启强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高启强穿上黑色的雨衣,戴上帽子,将自己完全裹进黑暗里。
他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他反复告诉自己,他不是要杀人,他只是想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毁掉唐家兄弟的货,让他们元气大伤,知难而退。
这是他给自己划下的底线。
废弃码头的空气中,雨水的湿气混杂着铁锈的腥味,钻入鼻腔。
冰冷的雨滴砸在脸上,带来细密的刺痛。
远处的工地铁塔在闪电下,显露出沉默的钢铁骨架,像一具具沉默的巨人骸骨。
高启强按照老电工的指点,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那个隐藏在草丛里的变电箱。
他戴上从老电工那里要来的绝缘手套,手里紧紧抓着一根又湿又沉的长竹竿,竹竿的湿滑感让他心头发慌。
他准备拨动其中一个开关,造成线路短路,让仓库停电。
就在他举起竹竿,即将动手的那一刻,一阵压抑不住的嬉笑声,穿透雨幕,从仓库里传了出来。
高启强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凑到仓库满是铁锈的门边,从一道破裂的门缝向里窥探。
仓库里灯火通明,唐小龙和唐小虎正陪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围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打扮很是时髦,正兴高采烈地玩着连接着电视的游戏机。
唐家兄弟则在一旁端茶递水,神态恭敬,显然,这个年轻人是他们的“贵客”。
高启强犹豫了。
仓库里有人,一旦短路,高压电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突然!
仓库里的唐小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喝一声。
“谁?!”
这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高启强的耳边炸开!
他心中猛地一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到他自己都能听见。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被发现了”这一个念头。
那是一种被当场抓获的极致恐惧!
他手里的竹竿,完全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像是身体的痉挛反应,对着那个变电箱的开关,猛地一捅!
“滋啦——!”
一团刺眼夺目的蓝色电弧,如同恶魔的爪牙瞬间爆开!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臭氧味。
整个仓库的灯光,应声熄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紧接着,仓库里传来唐家兄弟惊慌的咒骂声,以及一声划破雨夜的、凄厉无比的惨叫!
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绝望!
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仿佛在嘲笑这人间的闹剧。
高启强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直接瘫倒在泥水里。
那声惨叫像一把锥子,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他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向着码头外逃离。
他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雨水、泥水、汗水混杂在一起,糊住了他的脸,他却浑然不觉,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他不知道。
自己这惊慌失措的捅,捅灭的,不是唐家兄弟的嚣张气焰。
他捅死的,是京海市黑道巨擘,建工集团董事长徐江的独子——徐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