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亡命深空

    “夜鸮号”像一头负伤的金属鲸鱼,在漆黑的海底潜行。引擎被沈夏调到最低功率,只发出几乎无法探测的离子尾迹,所有非必要的系统全部关闭,船内只剩下应急照明和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寒冷开始从金属舱壁渗透进来。

    1.7小时。守护者的主力舰队。

    这个词组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们见识过守护者小队的冷酷和高效,一支主力舰队会是什么概念?恐怕不是“净化”那么简单,更像是用数学的抹布将这片空间里一切不和谐的变量彻底擦除。

    “损伤报告比预想的严重。”沈夏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指着战术面板上闪烁的红点,“结构应力裂纹在扩大,隐形涂层大面积剥离,最麻烦的是引擎——超载导致的亚空间导管变形,我们跳不快,也跳不远了。”

    “能修复吗?”俞辰问,目光扫过那个令人不安的新倒计时——[未知时间单位]: 1005。它像一个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他们拯救只是暂时的。

    “需要时间,和一个不被干扰的船坞。这两样我们都没有。”沈夏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留下一条曲折的、避开所有已知跳跃点和巡逻路线的轨迹,“我们现在是宇宙里的流浪汉,还得躲着警察。”

    沈秋忽然抬起头,她的终端连接着飞船被动接收到的、来自广域公共频道的微弱信号。大部分是杂乱无章的噪音,但经过她的数学滤波器处理,一些异常模式开始浮现。

    “你们听这......”她将一段音频信号放大。

    起初是静电噪音,但仔细听,能分辨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音乐?不,更像是某种有规律的脉冲,编码着简单的数学序列——质数序列、斐波那契数列......像是某个笨拙的孩子在敲击宇宙的墙壁。

    “......求救......任何收到信号的人......我们无法计算轨道......重力在......在唱歌......数字错了......”一个惊恐万状、夹杂着哭腔的男声突然插入,又迅速被噪音淹没。

    另一段信号,来自更远处,是一个冷静得过度的女声,像在朗读实验报告:“......日冕抛射物质成分异常,氢氦比例呈现......π的小数点后第5,327,891位至5,327,900位的序列......无法理解其成因......飞船导航系统正在解算基于该序列的......”

    还有一段,只有背景里疯狂的警报和某人语无伦次的尖叫:“......光速!光速变了!就在我们外面!仪器显示它慢下来了!上帝啊,星星在扭曲——”

    信号戛然而止。

    一段又一段。来自柯伊伯带矿船,来自奥尔特云科学前哨站,来自更遥远的深空探测器中转站......不再是单一的重大事件,而是无数细小的、荒诞的、致命的“现实感冒”。常数波动的影响,正在像瘟疫一样,沿着人类刚刚踏足不久的星际边疆蔓延。

    他们刚刚阻止了太阳系的心脏骤停,但身体的毛细血管正在纷纷破裂。

    “常数波动在扩散。”沈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感,“代达罗斯协议稳定了核心区域,但代价是把一些‘压力’转移到了边缘地带?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崩溃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俞辰沉默地看着那些绝望的求救信号。他们都是变量,宇宙数学公式里微不足道的小数点后多少位的数字,正在被无情地舍入、抹去。

    “守护者会去‘净化’他们吗?”他轻声问,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优先级可能不如我们高,”沈夏冷冷地说,“但我们提供了坐标的每一个求救信号,都会像面包屑一样把猎犬引过来。”她毫不犹豫地切断了被动接收功能,“同情心是奢侈品,我们现在没有资格拥有。”

    舱内陷入令人压抑的沉默。只有飞船金属骨架因应力发出的细微**,和那个冰冷的倒计时数字,无声地跳动着:1004。

    突然,飞船的紧急规避系统尖锐地鸣响!巨大的过载将三人死死按在座位上!

    舷窗外,一道纯粹由白光构成的、没有任何热量却带着绝对“抹除”意味的能量洪流,无声无息地擦着“夜鸮号”的引擎喷口掠过!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本身就是空间结构的一部分!

    “守护者!!”沈夏嘶吼着,双手在控制台上拉出一片残影,“短距随机跳跃!现在!”

    受损的引擎发出痛苦的咆哮,强行撕开空间。“夜鸮号”猛地一震,跃入混乱的亚空间通道,身后那片空域被紧随而至的、更多的白色能量彻底淹没、净化,仿佛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

    跳跃过程短暂却极度颠簸,仪器读数乱成一团。几秒钟后,飞船被猛地“吐”回正常空间,剧烈地旋转摇晃。

    俞辰胃里翻江倒海,他勉强抬起头,看向舷窗外。

    这里似乎是某个遥远小行星带的边缘,远处恒星的的光芒微弱而冷漠。

    但吸引他目光的,不是星辰。

    而是在飞船前方,一块不过卡车大小、不规则形状的小行星残骸。

    它正在“开花”。

    它的表面无声地裂开,不是物理的爆炸,而是像被无形的手像揉面团一样重塑。坚硬的岩层流动起来,形成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花纹,矿物质重新结晶,折射出违反光谱规律的诡异色彩。它内部甚至短暂地迸发出微弱的光芒,组成了一个酷似墨比乌斯带的复杂几何图形,持续了几秒后,才渐渐黯淡下去,变回一块普通(却带着诡异美丽花纹)的石头。

    一次小规模的、自发的、无人见证的“现实艺术展”。一次常数波动导致的、局部的、短暂的物理法则狂欢。

    没有守护者来净化它。或许因为它太小,太微不足道,或许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更大的目标——俞辰他们——吸引了。

    飞船静静悬浮在这片空域,像两个被宇宙遗忘的、各自呈现着不同疯狂形式的遗物。

    “我们......”沈秋看着那块变得“数学化”的石头,声音干涩,“我们以后就要活在这样一个随时会‘开花’的宇宙里了吗?”

    俞辰没有回答。他看着那块石头,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倒计时:1003。

    流亡开始了。不仅仅是在空间里躲避守护者的追捕,更是在一个物理法则越来越任性、越来越不可靠的宇宙里流浪。

    常数不再恒定。现实不再可靠。

    他们手握着一把可能打开更大灾难的钥匙(代达罗斯协议),背负着一个文明可能终结的倒计时,成了自己家园的逃犯。

    沈夏校准着方向,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无尽的黑暗。

    “总有地方能躲。”她声音低沉,“也总有办法让这该死的‘花’,开得不是时候。”

    “夜鸮号”调整姿态,拖着伤痕累累的船体,再次启程,驶向更深、更未知的黑暗,身后只留下那块悄然绽放又寂灭的石头,沉默地诉说着宇宙的新规则。

    “夜鸮号”像一具金属棺椁,漂流在星海墓场。亚空间跳跃的后遗症让船体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会散架。能源被严格配给,维生系统维持在最低限度,寒冷和缺氧的感觉如影随形。唯一的稳定光源来自主屏幕,上面是沈秋强行拼凑出的、覆盖数个天文单位的稀疏监控网络——由侥幸未被守护者摧毁或常数波动湮灭的民用探测器和中继站勉强构成。

    图像模糊,数据残缺,充斥着雪花和乱码。但传递出的信息,却比任何高清影像都更令人胆寒。

    他们看到:一支小型货运舰队试图穿越小行星带,领航飞船的导航计算机突然解算出一个基于自然常数e的无限不循环轨道,带领整个舰队如同着魔般撞向一颗毫无价值的冰岩,无声地化为一团扩散的金属碎屑和冻结的血雾。

    他们听到:一个偏远矿业殖民地的紧急广播,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描述着地核反应炉的核衰变速率正以正弦波模式震荡, colony (殖民地)在地震和辐射泄漏的双重折磨下濒临毁灭,求救信号后半段变成了纯粹数学符号的尖啸,然后戛然而止。

    他们检测到:一颗垂死的红巨星提前进入了超新星爆发阶段,但其能量释放并非均匀扩散,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有着分形结构的波纹状,仿佛宇宙本身在用它最后的呼吸绘制一幅疯狂的数学挂毯。

    碎片。全是碎片。

    灾难的碎片,信息的碎片,文明的碎片。

    常数波动不再是理论上的概率,不再是遥远的警告。它是一场正在发生的、无处不在的、用物理法则本身作为武器的凌迟。太阳系正在缓慢而确凿地走向一场复杂无比的、由数学主导的死刑。

    “他们在哪里?”沈夏的声音嘶哑,她指着星图上几处规模较大的殖民地和空间站,“‘守护者’呢?他们不是要‘维持稳定’吗?就看着这些发生?”

    答案,很快以一种令人心寒的方式呈现。

    一颗位于木星轨道附近的、拥有数万人口的工业空间站——“普罗米修斯之心”。监控画面显示,空间站一侧的外壳正在缓慢地“融化”,不是高温熔化,而是物质本身的结构在分解,像糖块在水里溶解,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骨架和惊慌逃窜的微型飞行器(救生艇?)。某种局部的、强大的常数波动正在侵蚀它。

    突然,三艘线条简洁、毫无标识的纯白色星舰,如同幽灵般跃出超空间,呈三角阵型包围了空间站。没有警告,没有通讯。

    其中一艘星舰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扫描了整个空间站。

    一个冰冷的、格式化了的讯息在公共频道广播(恰好被一个濒死的探测器捕捉到):

    【目标:‘普罗米修斯之心’。现实污染等级:Epsilon-7。生物完整性:低于维持阈值。结构稳定性:不可逆衰减。执行协议:Theta(全面净化)。】

    白光骤然变得炽烈!

    不是武器光束,而是一种“格式化”的光。

    光芒所及之处,正在“溶解”的空间站外壳、暴露的内部结构、甚至那些逃窜的救生艇…一切都在白光中无声地分解、消散,不是化为碎片,而是化为最基础的粒子,然后连粒子都似乎被抹平了存在。

    几秒钟内,庞大的“普罗米修斯之心”空间站,连同内部可能存在的数万生命,以及周围的一切救生艇,彻底消失。

    没有爆炸,没有残骸。那片空域变得绝对干净,绝对虚无,仿佛那里从来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白色星舰任务完成,毫不停留,再次跃入超空间,消失不见。

    从出现到离开,不超过一分钟。

    高效。精准。冷酷。

    不是为了拯救,只是为了“清理”。

    俞辰感到一阵反胃,猛地捂住了嘴。沈秋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胳膊,指甲掐进了肉里。

    沈夏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面板发出不堪重负的**。“这就是他妈的‘维持稳定’!”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们不在乎生命,不在乎文明!他们只在乎他们的‘数学现实’干净整洁!像清除电脑病毒一样清除我们!”

    就在这时,沈秋的终端发出刺耳的警报——不是来自外部监控,而是来自飞船本身的核心计算机。

    “有人在强行接入我们的系统!不是守护者!方式很古老?粗糙?”沈秋惊愕地看着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反向解码数据流,“他们在尝试......数学密匙握手?用的是......”

    一段被加密了无数层的讯息,伴随着一个特定的、不断重复的数学序列,顽强地穿透了“夜鸮号”脆弱的防火墙。

    那个数学序列,俞辰和沈秋都认得。

    是数字会核心环——“142857环”使用的标志性联络代码!

    但这次的代码,似乎有些不同?更加急促,更加不稳定,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意味?

    讯息解码成功,内容极其简短,却像一颗炸弹在舱内引爆:

    【......协议‘代达罗斯’......是陷阱......锚点加速崩......‘门’......非通道......是消化腔......求救......祂醒了......】

    讯息到此中断,仿佛发送者的生命或设备在瞬间被掐断。

    来源坐标一闪而过——位于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坐标。

    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数字会核心环在求救?

    代达罗斯协议是陷阱?加速崩溃?

    “门”是消化腔?

    “祂”醒了?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不祥的隐喻。

    “是圈套?”沈夏第一时间怀疑,“数字会引我们过去的陷阱?”

    俞辰死死盯着那段残缺的讯息,大脑在飞速运转。数字会的数学代码做不了假,那种绝望的、濒临崩溃的波动也极难伪装,尤其是最后那句“祂醒了”......

    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

    “也许我们和数字会,”他声音干涩地说,“都只是‘祂’眼里不同口味的…

    ‘食物’?”

    “而代达罗斯协议......”沈秋接上,脸色惨白,“不是稳定锚......是餐铃?”

    那个新的倒计时,在屏幕上无声地跳动着:1000。

    一个整齐的、令人心悸的数字。

    仿佛某种东西,终于完成了开胃前的计数。

    沈夏看着星图上那个遥远的、来自死敌的求救坐标,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些不断闪现的、被守护者“净化”的悲剧碎片。

    前有未知的、可能苏醒的“祂”。

    后有冷酷的、执行“清理”的守护者。

    中间是正在缓慢数学性死亡的整个太阳系。

    还有比这更绝望的四则运算吗?

    沈夏猛地一推操纵杆,“夜鸮号”发出痛苦的咆哮,强行转向。

    “去哪?”俞辰问。

    “去找他们。”沈夏的声音冷硬如铁,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坐标,“如果数字会的那群疯子真的捅了个比我们还大的娄子,那至少......”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死之前,也得先看看能把天捅破的窟窿,到底他妈长什么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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