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凤等人低着头,不敢接话。当初举荐李维恭,也是看他资历老,经验丰富,且是特训班教官,理论上能力不差,谁能想到……
发了一通雷霆之怒后,戴笠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失望和对比所取代。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山城迷蒙的夜色,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寒意:
“敬中在的时候……津塘站是什么光景?”他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刺杀王锡庚,震慑群丑;虎口拔牙,截取日军军需药品;洞察先机,破获穆连成贩卖劳工之惊天大案!虽最后因上峰压力未能竟全功,但也让那汉奸元气大伤,更缴获了如山铁证!哪一桩不是险中求胜?哪一桩不是打在敌人的七寸上?”
他的语气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对吴敬中的欣赏和怀念:“敬中此人,心思缜密,眼光毒辣,更难得的是临机决断,能屈能伸。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借力打力!他把津塘站经营得铁桶一般,自己更是深谙潜伏之道,日本人、汉奸都把他当成心腹大患,却始终抓不到他的把柄!”
他猛地转过身,对比之下,怒火再次上涌:“再看看他李维恭!志大才疏!刚愎自用!我让他去津塘,是让他去守成,去开拓,不是让他去败家的!这才几天?就把敬中留下的老本赔了个一干二净!连他妈电台都保不住!他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校长若是问起津塘之事,你让我如何交代?!”戴笠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懑和压力。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毛人凤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局长息怒。维恭此次确实罪责难逃,当务之急,是善后。‘渔夫’电文中提及已启动‘蛰伏’和‘断链’,看来尚存一丝清醒,未至全军覆没。我们应立即通知所有关联单位变更密码频率,避免损失扩大。同时,或许……或许可密电‘财神’,令其动用一切资源,协助‘渔夫’稳住阵脚,以期日后重整。”
听到“财神”(曾铭),戴笠的怒火稍霁。这是吴敬中离津前布下的最重要的一颗暗子,也是目前津塘站可能仅存的、未被波及的重要资产和情报来源。
“哼!”戴笠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毛人凤的建议,但他对李维恭的失望已无可挽回,“立刻按你说的办!通知所有相关单位,最高警戒!密码作废频率变更!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至于李维恭……”戴笠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令他戴罪立功!若不能重整津塘站,若‘财神’再有任何闪失……他就自己了断吧,别回来丢人现眼了!”
他的话语冰冷无情,充满了上位者对无能下属的最终审判。
“是!”毛人凤连忙应道,迅速退出去安排。
戴笠再次看向津塘的方向,目光幽深。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吴敬中离津前与他密谈时,对津塘局势的判断和对“财神”这条线的重视。如今看来,吴敬中的担忧和布局,是何等有先见之明。
“敬中啊敬中……你若得知津塘如今局面,不知会作何感想……”戴笠心中默念,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
既有对失去一员干将的惋惜,也有对继任者无能的愤怒,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局势失控的忧虑。
津塘这个泥潭,看来比想象中更深,更浑浊。
戴笠转身吩咐道:“去把消息通报给吴敬中,看看他有什么意见?”
...
渝城,曾家岩公馆。
吴敬中并未在罗家湾十九号军统局本部。他虽被调回渝城任职,担任军统局本部设计委员兼经济研究小组组长,看似是闲职,实则仍参与核心情报研判,并直接对戴笠负责。
他的公馆书房,同样戒备森严,灯火常明。
一份标注着“绝密·深渊”等级的电文,由戴笠的亲信秘书亲自送达,置于他的红木书案之上。
秘书面色凝重,未发一言,敬礼后悄然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吴敬中一人。
他并未立刻拿起电文,而是先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缓缓斟了一杯浓茶,呷了一口。苦涩感划过喉咙,让他因连日分析经济情报而略显疲惫的神经稍稍一振。
然后,他才拿起那薄薄却重逾千钧的电文纸。
目光扫过。
【津塘急电。我站遭敌毁灭性打击。两部主要电台被精准定位摧毁,报务员“老枪”殉国,“夜莺”小组失联,疑有人被捕。多处联络点、安全屋遭同步清扫,损失惨重,核心网络几近瘫痪。判断为敌方新型无线电侦测设备所致,亦不排除因人员被捕导致连锁暴露。职无能,恳请处分。现已启动“蛰伏”预案,断链自保。职“渔夫”泣血叩首。】
电文很短,信息量却巨大无比。
吴敬中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
没有戴笠那般的暴怒,也没有丝毫的惊惶。他甚至没有放下茶杯,只是端着那杯冷茶,目光定格在电文上,久久未动。
若是熟悉他的人,如余则成在场,或许能察觉到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以及,他眼神深处,那瞬间掠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那里面有震惊,有痛惜,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几乎能将人冻僵的失望和……了然。
沉默了足有半刻钟。
这半刻钟里,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老式座钟钟摆规律的“滴答”声,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终于,他轻轻地将茶杯放回桌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动作依旧沉稳。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夜,背对着那份电文。
“新型无线电侦测设备……”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几乎微不可闻,“特高科……终究还是用上了这东西……”
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离开津塘前的那段时间。通过各种渠道,包括龙二那边若有若无传递来的零星信息,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特高科在技术上可能会有新的突破,并多次在发给总部的报告中提及需警惕技术侦测手段的升级,建议各外勤站尤其是北方大站提前准备应对预案,更新通讯纪律。
但他也深知,在军统庞大的体系内,这种基于研判而非实锤的预警,往往会被忙于具体事务的各站负责人所忽视,或者心存侥幸。
李维恭……他这位老同学,能力是有的,但或许过于自信,或许急于做出成绩证明自己不逊于前任,反而可能忽略了这些最基本的、却最要命的风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