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
巨大的牛皮地图铺陈在中央的长案上,几乎占据了半个营帐。
昏黄的烛火在铜台上跳动,将几位将领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帐篷灰扑扑的内壁上。
陈木立于沙盘前,身姿如松,目光沉静地审视着地图。
帐外偶尔传来几声沉闷的更鼓,更添几分压抑。
帐帘突兀地被掀开,一股夹杂着寒夜冷气的旋风卷了进来。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帐内的凝重。
薛听雨几乎是带着一身煞气冲进来的。
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沙盘上原本精心布置的几枚小旗受此震荡,纷纷歪斜倾倒。
“简直过分!”
薛听雨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轻甲随着她的呼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那张向来英气勃勃的俏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一双杏眼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火。
她刚刚从城中巡视归来。
一路上,茶寮酒肆、街头巷尾,听到了许多传言。
“陈木,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都在传什么?”
她双手撑在案上,身体前倾,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们说你拥兵自重,说你打算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和嬴无双谈条件!甚至还有人说……说你早已暗通北莽,只等时机一到就献城投降!”
薛听雨越说越气,“这一定是朝廷那帮人传的,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流血流汗,他们却躲在背后背后捅刀子!那些百姓,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竟然也跟着瞎起哄!”
“再这么被动下去,不等嬴无双的大军打进来,我们自己的军心民心就要先散了!”
听到这些话,陈木只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薛听雨紧绷的肩膀。
“好了,急什么?”
声音不大,语速平缓,却有一种穿透人心的镇定感。
他从容地伸出手,将沙盘上被薛听雨震倒的小旗一一扶正。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头,继续和余宇澄说话。
“其他地方的勤王援军,现在是什么情况?”
薛听雨见他如此反应,满腔的怒火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退到一旁生闷气。
余宇澄面色凝重道:“情况很不乐观。朝廷本打算从东海调兵回援,但刚收到的加急军报,东海三州爆发了大规模起义,守军被拖住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此外,南边的南诏国、东边的东瀛国,近期都在边境频繁调动兵马。眼下整个南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勤王的援军。
是指望不上了。
陈木依旧平静。
他再次看向沙盘。
那上面,代表北莽大军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京城周边的各个要地。
关隘、渡口、高地、交通要道……
就像一张正在缓缓收紧的巨大黑色蛛网,将代表天阙城的红色旗帜死死地困在中央。
“原来如此。”
陈木轻声自语。
“这就是嬴无双的目的。”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虚画了几个圈,“他不仅仅是在围城,更是在搅水。”
水浑了。
才会出现机会。
赢无双是个擅长浑水摸鱼的渔夫。
他知道京城兵力不足,守城尚且勉强,更遑论分兵出击。
他的大军看似化整为零,分散在各个据点,实则散而不乱。
每一支部队之间,都互为犄角,可以随时支援。
而城外的荒野上,北莽的精锐探马多如牛毛。
京城任何一支千人以上的大部队调动,都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陈木盯着沙盘看了一会,看向高云:“高将军,您经验丰富。依您看,若是我此刻带主力出城,驰援真定关,会发生什么?”
高云花白的眉毛抖动了一下,沉声道:“你的主力一旦离开天阙城,嬴无双必定会放弃真定关,转而集结数倍于我的兵力,趁京城空虚,从其他三个方向同时发动猛攻。届时,主力被牵制在野外,回防不及,京城必破。”
陈木点了点头:“不错。这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大军绝不能轻举妄动。”
“但这样看着他把京州诸城都拿下,也不是办法啊。”薛听雨急得直咬牙。
陈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注视着沙盘,良久,才淡淡道:
“再想一想吧。”
……
夜色渐深,更鼓已敲过三巡。
议事的将领们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沉重的心情各自散去,喧嚣了一整天的大帐终于归于沉寂。
后帐的寝处,烛火已被熄灭了大半,只留下一盏孤灯,散发着朦胧而暧昧的光晕。
床榻之上,锦被凌乱。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旖旎的气息。
但这短暂的温存并没有冲淡两人心头的阴霾。
薛听雨蜷缩在陈木的臂弯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膛上画着圈。
此刻的她,卸下了白日里的铠甲与锋芒,显露出少有的柔顺与依恋。
“还在想破局的办法?”她感觉到了陈木身体的紧绷,轻声问道。
陈木仰面躺着,望着帐顶的横梁,目光深邃:“其实,我已经有一个办法了。”
薛听雨猛地抬起头,发丝垂落在陈木的胸口:“什么办法?”
陈木侧过身,看着她:“这个办法有点大胆。听雨,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薛听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撑起身子,直视着陈木的双眼:“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是你陈木决定的事,就算是刀山火海,九幽黄泉,我也陪你闯!”
“好!”陈木伸手抚过她光滑的后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快说,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薛听雨问。
陈木坐起身来,随意披上一件外袍,走到挂在床边的地图前。
薛听雨也连忙跟了过去。
“现在的问题核心在于,我们的大军一旦出动,目标太大,动静也太大。被嬴无双察觉,他自然能做出应对。”
“那……”
陈木顿了顿,话锋一转。
“如果,我们的行军足够隐蔽,隐蔽到能躲过赢无双遍布荒野的无数探马,让他根本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呢?”
“或者说,速度足够快,快到能在赢无双做出反应、集结兵力之前,就已经达成目标,并且飘然远去呢?”
“又譬如,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在赢无双设下的任何陷阱与埋伏之中,撕开一道口子,杀个七进七出呢?”
陈木每说一个“假设”,薛听雨的眼睛便亮一分,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听上去确实有道理。
但她仔细想了想,又冷静下来,问:“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要想隐蔽和快速,就必然要大幅削减人马,组成一支极精简的轻骑。
但人一少,力量就不够。嬴无双麾下悍将如云,随便一支千人队,都不是一支小数目的轻骑能轻易吃下的。
既要极少的人数,又要极强的战力,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军队?”
陈木看着她困惑的样子,忽然笑了。
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自信。
“你说的都对。”
他缓缓走向薛听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
“但你的误区在于,你还在想着如何调遣一支‘军队’。”
“谁说,要破他的局,就一定要派一支军队出去?”
在薛听雨震惊的目光中,陈木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一人成军,不就行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