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足音轻而急,穿过西市街口,袖中薄刃紧贴小臂,指尖已探入怀中。那枚银钗静静躺在掌心,素银无光,灰蓝宝石在日头下只泛出一线冷芒。未回头,但知道身后药堂的方向已有目光追来——不是宁王的人,便是国公府的眼线。不能久留,也不能空手而归。
布庄门帘半卷,粗布遮不住内里简陋。掌柜低头拨算盘,听见脚步声抬眼,尚未开口,一枚银钗已落在柜上,压住账册一角。
“当十两,现钱。”
掌柜拿起钗子细看,指腹摩挲过顶端宝石嵌合处,眉头微动。这工艺熟稔,三年前接手师父铺面时亲手打过几件,其中一件正是为一个常来西坊学绣的姑娘所制。那时师父说,女子习针线之余,也该有护身之物,便暗藏机关于钗身,用力一拧可弹出寸许短刺。后来那姑娘再未出现,师父病逝,铺子易主,旧事如尘。
刚欲还价,却听对面女子开口:“这钗子,是你三年前亲手打的吧?”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掌柜猛地抬眼,对上一双沉静眸子。那眼神不逼人,却似能穿透皮相直抵记忆深处。喉头一滚,未及回应,女子已继续道:“那时我在西坊学绣,你说女子也该有护身之物。”
话落,不再多言,只静静立着,仿佛只是寻常典当。
掌柜的手顿了顿,算盘珠子停在半空。三年前那句闲谈,除了师徒二人,无人知晓。眼前女子身形瘦弱,面色苍白,与记忆中那个常穿靛青比甲、说话利落的少女相去甚远,可那语气里的笃定,竟让心头一震。
低头重新审视银钗,发现底部极细微处有一道刻痕——一个“许”字,歪斜却有力,像是用针尖一点点凿出来的。那是师父说过的名字:许靖央。
手指微微发紧。缓缓合上钗身机关,低声道:“成色尚可……但要十两,得加些条款。”
“随你。”淡淡应,“只要现银,不要票据。”
掌柜点头,从柜台下取出钱匣,数出十枚碎银,每枚皆带官印火漆。递出时,故意让一枚滑落在地,借弯腰拾取之机,迅速扫了一眼门外街道——无人驻足,也无巡丁经过。
“收好。”将银子推过去,“若三日内不来赎,便归铺中处置。”
伸手接过,一枚一枚验看,确认无缺后收入袖袋。动作利落,毫无犹豫。转身之际,忽又停下:“你师父走前,可留下什么话?”
掌柜一怔。
“没有。”答得干脆,眼神却偏开半寸,“老人都走了,哪还有什么遗言。”
没再追问,只轻轻“嗯”了一声,掀帘而出。
风从街口灌入,吹起布招哗啦作响。步入人流,左手仍贴袖中薄刃,右手则隔着衣料握住那十两银子。不多,但够买通两个厨房婆子,换三日饭菜不被下药;够塞给门房小厮半两,让他记下每日进出兰心阁的轿辇人数;也够让阿菱悄悄送去一包盐,换回城南茶摊老妇一句“昨儿谁问过破锋队的事”。
这才是第一步。不需要立刻有人现身相认,也不指望今日就能重建耳目。要的,是涟漪——一句看似寻常的话,在某个角落激起一丝波澜,哪怕只是某人深夜翻箱倒柜寻找旧物,或是某双耳朵忽然竖起,记住了“西坊学绣”四个字。
缓步前行,穿过卖绸缎的摊档,绕过叫卖糖蒸糕的小车。前方十字口人潮涌动,一辆运货马车堵住去路,赶车汉子正与巡丁争执。侧身避让,目光掠过街对面一间茶肆,二楼临窗位置坐着个戴斗笠的男人,手中捧着一碗茶,不动不响。
没有多看,只是脚步微顿,随即转向左侧窄巷。
巷子幽深,两侧高墙夹道,仅有头顶一线天光。行至中途,忽将右手探入袖袋,取出一枚碎银,悄然塞进墙缝。这是标记——若真有旧人循迹而来,自会懂得这些细微痕迹的意义。
再往前二十步,巷口豁然开朗,是一片露天集市。停下,在一处卖草药的摊前蹲下,问价三文钱的艾叶。摊主是个老妇,眯眼打量片刻,嘟囔着称重包扎。付钱接过,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巷口闪过一道影子——那人穿着洗旧的靛蓝短衫,袖口磨得发白,手里提着一只竹编食盒,正朝这边张望。
不动声色,转身走向另一侧布摊,假装挑选帕子。等再回头,那人已不见踪影。
很好。
并未期待此刻就有人上前相认。旧部若尚存,必也隐姓埋名,不敢轻举妄动。留下线索,如同投石入井,水面或许平静,但水底自有回响。
继续前行,穿过集市边缘的牲口栏,绕到一家油纸伞铺后门。这里僻静,少有人至。在墙角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纸——是昨夜从老仆妇篮底得来的密报残页,上面写着“地窖钥匙戌时换岗”。将纸撕成四片,分别塞入不同墙缝、瓦砾之下。若有心人查访,会发现这些碎片拼合后指向兰心阁西侧柴房。
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拍去裙角尘土。十两银子仍在袖中,一分未动。不急于回府,也不能久留市井。眼下最要紧的是让这笔钱生出第一层效用——今晚,阿菱会去厨房送还空盏,顺便给灶上婆子塞点甜头;明日清晨,会让阿七装作无意提起“听说西市有人当了把机关钗”,看看谁会接话。
缓步走向街口,阳光斜照在脸上,映出清瘦轮廓。远处钟楼敲响午时,一声声荡过屋檐。
就在抬脚踏上主街石阶的一瞬,身后传来一声孩童啼哭。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逼近,有人喊:“让开!快让开!”
未回头,只左手微抬,护腕中的薄刃已然滑至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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