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更声渐远,站在院门口未动,手中那块染痕布条在暮色里泛着灰白。指尖摩挲过边缘的划口,断面参差,确是仓促剪下,绝非绣房寻常裁料的手法。这痕迹不像是老嬷嬷能留下的,倒像急于脱手时慌乱所致。
将布条重新藏入袖袋,转身步入偏院。阿菱迎上来,低声问:“小姐,父亲可查出什么?”
“查是查了。”边走边道,“但查到哪一步,还得看接下来谁先沉不住气。”
屋内灯已点亮,坐在案前,取过一张空白纸笺,用极细的炭笔写下“银硝”二字,又在旁注:“军中配毒,辅以腐脂,三日内溃肌见骨。”写罢吹干,折成小方,塞进一只空药匣夹层。
“你今夜去厨房送药时,把这匣子交给李妈,就说是我换下来的旧药盒,让她顺手扔进灶膛。”
阿菱接过,点头退下。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远处东厢灯火通明,人影穿梭,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合上窗,未再看第二眼。
次日清晨,府中已有流言悄然散开。厨房几个粗使婆子围在井台边洗衣,压低声音议论。
“听说那盒胭脂原是要送去给大小姐用的?”
“可不是!幸亏大小姐警醒,转手就给了李妈擦灶台。要真上了脸,这会儿怕是连骨头都烂穿了。”
“可最后毁容的却是苏姑娘的贴身丫鬟……你说,这毒到底冲着谁去的?”
话音未落,一旁扫地的小厮忽然插嘴:“我昨儿看见翠儿从绣房出来,手里攥着个白瓷盒,鬼鬼祟祟的,像是藏着什么。”
众人噤声片刻,旋即交头接耳更甚。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正院。
柳氏摔了茶盏,指着跪在地上的绣房老嬷:“二十板下去,竟还查不出是谁动的手脚?外头都在说我们苛待长女,故意害她毁容,这是要败坏整个国公府的名声!”
老嬷嬷趴在地上,颤声道:“夫人明鉴……那批胭脂入库时好好的,经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可昨儿半夜,有人翻过库房后窗……”
“胡说!”柳氏厉声打断,“库房有巡丁守夜,怎会无人察觉?分明是你管理不善,还想推卸责任!”
云铮恰在此时踏入,听闻争吵,冷声问:“查得如何了?”
柳氏忙敛怒换哀:“老爷,不过是市售脂膏不洁,何必大动干戈?如今外头风言风语,反倒让柔筝名声受损。”
云铮目光落在她脸上,缓缓道:“若真是外购之物,为何只这一盒有毒?府医昨日报了,脂中含银硝——那是军中毒剂才用的东西,民间哪来的?”
柳氏一僵:“这……许是哪个缺德的商贩掺了假……”
“够了。”云铮打断她,“我已经命府医彻查成分来源,所有经手之人暂不得离府。你若再阻挠,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拂袖而去。
柳氏瘫坐椅中,脸色铁青。
东厢内,苏挽月坐在床边,看着半边脸焦黑溃烂的翠儿,指尖微微发抖。强忍悲痛,轻抚丫鬟额头,柔声道:“别怕,大夫说了,只要按时用药,总能养好的。”
翠儿艰难睁眼,嘴唇蠕动:“小姐……对不起……我没护住您……”
“说什么傻话。”苏挽月眼眶泛红,“你是替我受的罪,我定要查明真相,为你讨回公道。”
起身走出房间,关上门后,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招来另一个心腹婢女,低语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亲自去了绣房库房,借口查看剩余妆品。库房门刚打开,便注意到角落那只雪白瓷盒——标签写着“雪肌凝露胭——苏姑娘专用”,封泥完好,却少了些分量。
不动声色地打开,用指甲刮了点残膏嗅了嗅,无味。但记得,自己从未用过这个批次的胭脂。而翠儿……怎么会擅自启用她的专用脂盒?
盯着盒子看了许久,终于意识到——有人动了手脚,却偏偏让这毒落在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
这不是冲着云倾凰去的那么简单。这是在敲打她,警告她。
缓缓合上盒盖,指尖用力,几乎掐进漆面。
与此同时,正在偏院晾晒草药。阿菱匆匆回来,低声禀报:“李妈按您的吩咐,把药匣扔进了灶膛。她还说,厨房的人都知道了那盒胭脂的事,现在没人敢碰绣房送来的东西。”
点头,继续翻动手中药材。
傍晚时分,照例散步至院角梧桐树下。远远望见苏挽月扶着柳氏从东厢出来,两人步履沉重,神情哀戚。可就在经过回廊拐角时,苏挽月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相触刹那,未避未闪,只是轻轻抬了下手,似在整理衣袖。
苏挽月立刻收回视线,脚步加快。
垂眸,右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到那块染痕布条。未取出,只将其缓缓揉紧。
三日后,府医正式呈报查验结果:
“所检脂膏确含银硝,且为精炼提纯之物,非民间所能制备。其配比手法与北境军中毒剂一致,疑出自军械司旧方。”
云铮看完文书,沉默良久,终是提笔批下:“封锁绣房账册,调阅近三个月出入记录,逐人盘问。”
消息传出,柳氏气得砸碎了一整套青瓷茶具。死死盯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咬牙切齿:“你以为赢了?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
苏挽月坐在房中,手中握着一枚金簪,尖端磨得极细。低头看着簪尖映出的自己,瞳孔微缩。
“姐姐……”轻声自语,“你以为这只是开始?可我,从来不怕开始。”
夜深,独坐灯下,展开一张府中布防图。在绣房、库房、东厢之间画了三条线,最终指向一个名字——尚未浮出水面的绣房采买管事。
蘸墨落笔,在那人名旁标了个记号。
门外忽有轻叩。
阿菱进来,递上一张折叠的纸条:“旧仆传来的,说采买管事今早偷偷见过柳氏的心腹嬷嬷,之后去了城西一家生药铺。”
接过纸条,展开细看,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吹灭灯,立于窗前,夜风掀起衣角。远处东厢仍亮着一盏孤灯,像是不肯熄灭的执念。
转身走向床榻,从褥底取出那枚“破锋”铜钱,放在掌心摩挲片刻,然后轻轻放入枕下。
明日,该去趟库房账房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