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碾过府门前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云倾凰靠在木栏上,右手仍紧握那柄薄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左手,素银簪缓缓划过掌心,血珠渗出,一滴、两滴,落在车板缝隙中,如同无声的宣告。
小僮掀开车帘,见她面色苍白却目光清亮,不敢多言,只低声道:“姑娘,到了。”
她没有回应,径直起身,在小僮搀扶下步下车厢。双脚落地时,肩伤牵动,身形微晃,但她背脊笔直,一步步走向朱门。守门家丁察觉有异,急忙上前,一眼便看见她肩头渗出的血迹,衣衫已染红大半。
“大小姐?!”有人失声叫道。
她并不答话,只抬手扶住门柱,指尖用力,几乎嵌进木纹之中。随后,她向前一倾,倒在了台阶上。血顺袖口滑落,滴在青砖表面,绽开暗红痕迹。
府中顿时乱成一片。
半个时辰后,云倾凰在自己偏院的榻上转醒。屋内弥漫着安神汤药的苦味。阿菱守在一旁,见她睁眼,忙递上温水。她只抿了一口,便轻轻推开。
“父亲来了么?”
“刚到前厅,听说您昏厥,已传了府医。”
她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不见半分虚弱。她撑身坐起,肩头剧痛如刀割,却咬牙忍住。阿菱慌忙上前搀扶,又取外袍欲为她披上。
“不必。”她抬手制止,“就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响起。云铮踏入屋内,目光扫过她肩头血迹,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
她缓缓抬头,声音平稳:“归途遇袭。”
云铮冷哼:“山匪?还是你自导自演,博取同情?”
她不急不恼,自袖中取出一块染痕布条,轻轻置于案上。“不是山匪。对方使的是弩箭,三支连发,出手狠绝。若非我躲得快,早已命丧荒野。”
云铮盯着布条,眼神微动。“你怎知不是草寇?”
“草寇不会专挑我回府之时下手。”她缓缓道,“更不会在放生池畔设伏。那地方偏僻,寻常劫匪怎知我会经过?除非……有人早清楚我的行踪。”
云铮沉默片刻,语气稍缓:“你怀疑何人?”
她垂眸,似作思量,片刻方道:“弟弟已是国公,风光无限;养妹即将嫁入东宫,贵不可言。我一个被弃多年、人尽以为已死的嫡女,突然回来,翻旧账、查军功、动绣房账册——谁最怕我活着?”
云铮脸色微变。
她继续道:“若只是巧合,为何脂盒中的银硝要避着我下?为何毁容案才平,刺杀便接踵而至?父亲,我在西北军中学会验毒,也学会辨人心。这两回出手,目标一致——要我闭嘴,永远闭嘴。”
云铮盯着她,目光复杂。“既说得如此确凿,可有证据指向何人?”
她摇头。“暂无实证。但动机,已足够明白。”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苏挽月匆匆赶来,发髻微乱,眼中含泪。
“姐姐!听说你遇险,我心如刀绞!”她扑到榻前,握住云倾凰的手,“是谁这般狠毒,竟对你下此毒手?”
云倾凰任她握着,却不回握,只淡淡道:“我也想知道。”
苏挽月眼眶更红:“定是太子党那些人!他们一向忌惮威国公府功高,如今姐姐归来,更动摇他们的地位!我愿替姐姐请命,求父亲彻查!”
云倾凰忽轻笑一声。
苏挽月一怔:“姐姐笑什么?”
“我只是想,”她缓缓开口,“若我真死了,功劳仍是弟弟的,你仍是太子妃。你们何必自欺?”
苏挽月手指猛地一颤,强笑道:“姐姐病中言语混乱,莫胡思乱想。我一向敬你,怎会……”
“敬我?”云倾凰打断她,目光直直望去,“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眼睛?”
苏挽月呼吸一滞,下意识移开视线。
云铮站在一旁,脸色愈发阴沉。他看向苏挽月,又看向云倾凰肩头血迹,终于开口:“此事暂不外传。传我令,封锁绣房药库,彻查所有出入记录。另,柔筝院仆从,未经准许不得随意进出。”
苏挽月脸色骤变:“父亲!我清清白白,何须如此待我?”
“这是护你。”云铮语气冰冷,“也是护这个家。”
她说完转身便走,裙裾带风,撞翻门口小几。茶盏摔碎在地,四分五裂。
云铮未追,只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云倾凰望着他背影,缓缓闭眼。片刻后睁眼,对阿菱低声道:“把那布条烧了。”
阿菱点头,正要动手,她又补上一句:“灰烬埋进西墙角第三块青砖下。明日午时,让陈伯去取。”
阿菱应声退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窗外暮色渐浓,梁上雕纹在昏光中模糊不清。她抬起左手,指尖轻抚腕间新月疤痕。皮肤微烫,似有火在底下灼烧。
她忽然想起夜宸渊最后那一眼。不是怜悯,也非杀意。是等待。
她在等风起。
风来之前,需得稳住阵脚。
她低头看了看肩伤,血已止住,但伤口颇深,需换药。伸手去解衣带,动作迟缓,每动一下都牵扯筋骨。正解开第二颗扣子时,门外传来细微响动。
是脚步声。
她停手,屏息静听。
那人未进屋,只在门外驻足片刻,随即离去。
她没有追出去看是谁。她知道,有些人已开始动摇,有些人正警觉起来。
这才她要的效果。
她重新系好衣带,靠回榻上。肩伤隐痛,但她不再蹙眉。疼痛令她清醒,记得自己因何归来。
自枕下取出一枚铜钱,边缘磨得发亮,是“破锋”旧部所铸。摩挲片刻,纳入袖中。
外面传来巡夜梆子声,三更已过。
她闭目假寐,耳听八方。府中每一处动静,皆在她心中绘成图谱。何处灯火未熄,何处脚步频繁,何处门窗虚掩——悉数记下。
明日,清理门户。
而今,她只需等待。
等云铮全然信她。
等苏挽月露出更多破绽。
等那个藏在暗处、真正欲置她于死地的人,按捺不住,出手。
她睁眼,望向屋顶。梁木交错,如棋盘纵横。
她不是棋子。
她是执棋人。
指尖再次抚过腕疤,缓缓吐出一口气。
血已洒下。
火已点燃。
只差一场风。(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