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那句“走得通吗”落下后,屋内再没别的声音。沈墨的手还贴在听筒外壳上,指腹能感觉到金属在微微震颤,像有只蚂蚁在背面爬。
他没放下电话,也没走开,只是把重心从右脚移到左脚,鞋底压住刚才画完的石墨箭头末端。那条路线已经闭合,可他知道,现在没人打算按图逃命了。
画室角落的拨盘电话又响了。这一次,铃声没断,持续地嗡着,像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
沈墨转身,左手摘下听筒,没往耳边送,而是悬在半空,让声音从听筒口漏出来,飘进屋子。
“你的学生值多少幅画?”李云山的声音出来了,平稳得像在问天气。背景里有节奏的敲击声,两支钢笔交替点在木桌上,三短一长,和他说话的顿挫完全同步。
沈墨蹲下,背靠墙,右耳侧贴着砖面。墙是空心的,能隔一部分声波。他从裤兜掏出半截铅芯,就着地上的灰,开始划线。每一声敲击对应一道短痕,第七组之后,他停笔,盯着最后一道——比前面慢了半拍,像心跳漏了一拍。
他记下了这个间隔。
墙对面,楠木画箱静静立着,表面那层桐油布泛着哑光。沈墨爬过去,手指在箱体右下角第三颗铆钉处一按,暗扣弹开。他掀开盖子,陈小满蜷在里面,眼睛睁着,手指轻轻扣了三下他的掌心。
他点头,合盖,锁紧。
箱体中空夹层是早年军统定制的逃亡装备,能撑六小时呼吸,防弹层夹在双层木板之间。他没多看,只把耳朵贴在箱面听了两秒,确认她还在用眨眼频率传递稳定信号。
然后他回到墙边,从画笔尾端拧下铜环,弹出藏在里面的刀片。刀锋薄如纸,是他自己磨的,切不开布,却能无声划开漆层。
墙面之前被刷过不止一次。他用指甲在不同区域轻刮,凑近闻。松节油味浓的地方是新漆,淡的则是旧层。沿着气味分界线往上三寸,他用刀片斜插进去,轻轻一撬。
“咔。”
一块砖松了。他伸手进去,摸到一卷油纸,防水处理过,边缘用蜡封死。他没拆,直接塞进内衣夹层,压在胸口。
窗外,远处河道的引擎声越来越近。不是汽艇,是炮艇。履带碾过水闸的声音,沉闷,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
电话还在响。
他走回去,听筒仍悬在半空。李云山的声音又来了:“沈老师,你教学生的第一课,是不是说‘线条不能断’?”
敲击声继续,这次变了节奏,四短两长,像在模仿某种摩斯码的变体。但沈墨知道,这不是密码,是心理节拍器。对方想让他跟着这个频率呼吸,进而陷入被动预判。
他没回应,反而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炭,左手在墙面空白处画了个圆,中间画一竖线,像钟面。然后在十二点位置标了个点,又在七点方向画了个小叉。
七组敲击后,命令下达。他还有十二分钟。
他摸了摸左眼。眼眶深处又开始发烫,视野边缘泛起一层薄雾,像是有血丝在角膜下蔓延。刚才用视觉解析能力读出隐藏线路时,神经已经超载。现在每看一眼,都像在用砂纸擦眼球。
但他不能停。
他把铅芯塞进嘴里叼着,腾出双手。从画箱底层抽出一块备用画板,翻过来,背面有他早年刻的暗格。打开,取出一小瓶显影液和棉签。这不是用来画画的,是用来确认油纸是否被动过手脚。
他撕开一小角蜡封,用棉签蘸液涂上去。没有变色反应。安全。
名单还在。
他重新封好,贴身放好。然后走到画箱旁,手指在箱盖敲了两下。里面回了三下——确认信号。
炮艇的声音已经能听清方向,正从西岸调头,朝湿地入口驶来。炮口校准需要时间,但他们不会打空。李云山要的不是威慑,是定点清除。
电话第三次响起。
沈墨没急着接。他先看了眼墙上的钟——生锈的老式挂钟,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他记得这钟,半年前就坏了。可现在,分针在动。
他走过去,耳朵贴上去。齿轮转动声不正常,像是被外力驱动。他拆下后盖,发现发条盒里塞了根细线,连着电话线路。这是个共振装置,电话响时,钟也会同步震动。
李云山在用所有能发声的东西,构建一个节奏场。
他把钟摘下来,扔进角落的铁皮桶,用画板压住。
然后才接起电话。
“你很喜欢听时间走动的声音。”沈墨开口,声音很平,没有起伏。
李云山笑了:“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当哑巴教员一辈子。”
“炮艇调头了,西岸水闸刚开。你让钢笔敲得再响点,他们能听得更清楚。”
那边顿了半秒。
“你听得出炮艇位置?”
“我听得出你心跳乱了。”沈墨说,“第七组敲击,慢了0.3秒。你开始怕了。”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敲击声突然加快,变成密集的点阵,像暴雨打窗。
沈墨没动,左手在地面划出新的波形图。他发现,对方加速后,呼吸频率却没跟上,出现了短暂的错拍。这是强行压制情绪的表现。
他知道了。
命令还没下,李云山还在等一个确认信号——比如,看到画室起火。
他抬头看屋顶。木梁老旧,但没漏雨痕迹。墙角有通风口,被铁网封死。门是单层木板,扛不住炮弹破片,但能防冲击波。
他走到画箱旁,从侧袋摸出一截蜡笔,红色。这是陈小满常用的,她总说红色能带来勇气。他掰断,把芯抠出来,露出里面空心的金属管。
微型发信器。
他没激活它,而是把蜡笔外壳捏碎,撒在画室门口的地面上。红屑散开,像一滩干掉的血。
然后他回到墙边,用刀片在油纸卷边缘划了个小口,抽出一张纸角,迅速扫了一眼。
不是名单全文,是一张交接凭证,盖着军统旧章,编号“X-7”。他认得这个格式,是外围联络人交接时用的暗契。
他烧掉纸角,灰烬吹散。
电话又响。
“你藏得很好。”李云山说,“但你知道最有趣的控制方式是什么吗?”
沈墨等他往下说。
“不是锁住门,是让门开着,但你知道外面全是枪。”
“你试过用钢笔杀人吗?”沈墨反问。
“试过。笔尖戳进太阳穴,比刀还利索。”
“那你应该知道,笔杆敲桌子,吵不死人。”
电话那头笑了,但笑声短促,没到尾音就断了。敲击声恢复,回到最初的三短一长,可节奏比之前快了0.2秒。
沈墨低头看地上的钟面图。第七组,快到了。
他走到画箱旁,手指在箱盖敲了四下。里面回了五下——异常信号。
他立刻掀开盖子。陈小满睁着眼,嘴唇发紫,手指抽搐,耳朵不停摸动。芯片信号在增强,像是被远程激活。
他摸出随身药瓶,倒出一粒抑制剂,塞进她嘴里。她咬牙,他用拇指压住她下颌,强迫咽下。
三分钟后,抽搐停止。
他合上箱子,锁紧,然后从画箱底层抽出最后一支炭笔。这不是普通炭笔,笔身中空,装着一节电池和微型点火装置。他拧开,把导线连到墙角的老旧电线接口上。
这是他早年埋的备用电路,连着屋外一根废弃天线杆。只要通电,会短暂干扰无线电通讯,持续三十秒。
够他冲出去。
但他没动。
炮艇的声音停了。
水面恢复安静。
电话最后一次响起。
“沈墨。”李云山叫他名字,第一次没用“沈老师”。
“你的画室,还有八分钟。”
敲击声再次响起,三短一长,同步他的呼吸。
沈墨站在画室中央,左手握着画笔铜环,右手贴在画箱表面。他没看窗外,也没看地上的路线图。
他只盯着那部老式拨盘电话,听筒悬在半空,线微微晃动。
远处,第一发炮弹升空的火光,映亮了芦苇丛的边缘。(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