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集:瓶儿媚妒手段毒

    潘巧云抱着西门钧跨出绮罗阁门槛时,特意顿了顿脚步,那绣着缠枝莲的裙摆扫过门槛上的青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没回头,却故意扬高了声音,对着身后的丫鬟吩咐:“把方才钧儿玩过的玉球包好,仔细别磕着碰着——这可是老爷前儿从苏州带回来的暖玉,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呢。”

    话音落时,阁内的潘金莲正蹲在地上,指尖刚碰到那片冰凉的玉碴,就被划开一道细小红痕。血珠渗出来,落在满地雪白的珍珠粉上,像极了她此刻心里扎着的刺。那玉马原是西门庆初宠她时给的玩意儿,青白玉雕的骏马,鬃毛纤毫毕现,她平日里宝贝得很,方才潘巧云抱着孩子进来,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胳膊一撞就把玉马扫落在地,摔成了三瓣。

    “母凭子贵”四个字,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潘金莲盯着地上的珍珠粉,那是她省了半个月月钱托小厮从京城买来的,据说用桃花露调了涂脸,能养得肌肤胜雪。方才潘巧云“失手”打翻时,连一句歉意都没有,只抱着孩子笑:“妹妹也别心疼,不过是些粉罢了,等将来钧儿出息了,想要多少珍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她蹲在地上,动作僵硬地捡着玉碴,指尖的血珠混着珍珠粉,在掌心搓成了淡粉色的泥。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她想起刚入府那几日,西门庆夜夜都来绮罗阁,抱着她看月亮,说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可自从潘巧云生了儿子,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就连昨日“探望”,也不过是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被前院的事叫走了。

    “七姨娘?”

    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潘金莲猛地回神,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抬头见是吴月娘房里拨过来打杂的小丫鬟春桃。这丫鬟才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发梢还沾着点院子里的柳絮,手里攥着块青布帕子,都快绞出褶子了。

    “什么事?”潘金莲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起身时没站稳,手扶了下旁边的梳妆台,碰倒了台上的铜镜,镜面“哐当”一声撞在桌腿上,映出她苍白的脸。

    春桃吓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老爷……老爷让小厮来传话,说晚膳摆在西花园的听雨轩,请几位姨娘都过去,算是……算是为七姨娘您贺一贺,也让大家伙儿多亲近亲近。”

    “贺一贺?”潘金莲心里猛地一紧,指尖攥住了裙摆。昨日众人才刚借着“探望”的由头来绮罗阁敲打她,今日又摆宴,哪里是贺喜,分明是嫌火不够旺,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尤其是那位六姨娘李瓶儿,昨日在她这儿没讨到好,今日有了场合,岂会善罢甘休?

    她看着春桃躲闪的眼神,又问:“老爷还说了别的吗?比如……谁牵头办的宴?”

    春桃摇了摇头,声音更细了:“小厮没说,只说让姨娘们酉时末过去,别迟了。”

    潘金莲挥挥手让春桃退下,转身走到镜前。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嘴唇也没了血色。她打开妆奁,里面摆着几件西门庆赏的首饰: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一对珍珠耳坠,还有一块碧玉佩。她先拿起那支赤金簪子,对着镜子比了比,又放下了——太扎眼,容易招人恨。又拿起珍珠耳坠,指尖碰到冰凉的珍珠,想起潘巧云抱着孩子时,耳垂上挂着的东珠耳坠,比她这对大多了,便也放下了。

    最后,她选了一支素银簪子,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水绿色的罗裙。这裙子是她入府前自己做的,料子寻常,上面只绣了几枝兰草,不惹眼,也不寒酸。她坐在镜前描眉,眉笔是最便宜的螺子黛,颜色浅淡,她刻意把眉峰画得平缓些,少了几分往日的娇俏,多了几分温顺。

    “主子,用不用我帮您梳个时兴的发髻?”贴身丫鬟春梅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她自己打理,连忙上前。

    潘金莲摇摇头:“不用,就梳个简单的双环髻吧,别太张扬。”

    春梅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心里有些疼:“主子,要不……咱们找个理由不去?那听雨轩是六姨娘常去的地方,她在那儿肯定早安排好了。”

    “不去?”潘金莲苦笑一声,拿起帕子沾了热水擦脸,温热的水敷在脸上,却暖不了心里的凉,“老爷传的话,我能不去吗?这府里的规矩,咱们躲不过。”

    酉时末,夕阳把西花园的花木染成了金红色。潘金莲从绮罗阁出来,沿着抄手游廊往听雨轩走。廊下挂着的宫灯刚点上,橘色的光透过薄纱罩子洒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廊边的石榴树开得正盛,火红的花瓣时不时被晚风卷落,落在她的水绿色裙摆上,她却没心思拂去,只觉得那红色刺眼得很。

    迎面过来两个洒扫的婆子,见了她忙低头行礼,眼神却在她身上溜了一圈,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同情,让潘金莲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她知道,府里的下人最会看风向,昨日潘巧云闹了一场,今日老爷又摆宴,他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

    走到九曲木桥时,远远就看见听雨轩的灯火。那轩子临水而建,屋檐下挂着一串走马灯,灯影映在水里,随着水波晃来晃去,像极了她此刻不安的心。轩外的荷花池里,粉白相间的荷花正开着,荷叶上沾着晚露,在灯光下闪着光,空气里飘着晚香玉的清淡香气,却压不住轩内飘来的脂粉气。

    “七姨娘来了。”轩门口守着的小厮见了她,连忙掀开门帘。

    潘金莲刚迈进去,就感觉到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轩内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面铺着明黄色的织锦桌布,上面绣着缠枝莲纹,边角坠着银线流苏。桌周摆着八把梨花木椅子,椅背上都铺着软垫,绣着不同的花纹——吴月娘的是牡丹,李娇儿的是菊花,孟玉楼的是海棠,李瓶儿的是芍药,潘巧云的是石榴,孙雪娥的是兰花,她的……是最普通的兰草。

    西门庆坐在主位上,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一块双鱼佩,是朝廷赏赐的。他见潘金莲进来,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直了直,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金莲来了?快过来坐,就等你一个人了。”

    潘金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右手边最后一个位置空着,正好在孙雪娥旁边,对面是孟玉楼。她低头行礼,声音轻柔:“妾身见过老爷,见过各位姐姐。”

    吴月娘坐在西门庆左侧第一位,穿着石青色的褙子,头上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眼皮半抬着,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娇儿坐在吴月娘旁边,穿着月白色的衣裙,默默用银筷夹着碟子里的素炒青菜,眼神落在桌角,像是在数木纹。她原本是教坊司的乐妓,入府后一直不争不抢,只求安稳度日。

    孟玉楼坐在李娇儿旁边,穿着藕荷色的罗裙,头上插着一支碧玉簪,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那是西门庆前几日赏她的,成色极好。她见潘金莲看过来,嘴角勾了勾,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诮,像是在说“你倒真敢来”。

    潘巧云坐在孟玉楼旁边,怀里抱着儿子西门钧。孩子穿着红色的小袄,手里拿着一个蜜饯金橘,正往嘴里塞,橘汁沾在嘴角,潘巧云用帕子轻轻擦去,眼神里满是得意:“金莲妹妹快坐,钧儿还念叨你呢,说昨日见了妹妹,觉得妹妹的发簪好看。”

    这话听着是夸,实则是提醒众人,昨日潘金莲在绮罗阁“招待”她们时,何等风光。

    孙雪娥坐在潘巧云旁边,穿着青灰色的衣裙,面前摆着一个酒杯,已经空了大半。她是西门庆原配夫人的陪房丫鬟,后来被收了房,地位尴尬,平日里总爱喝酒解闷。她见潘金莲坐下,冷哼了一声,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仰头喝了一口,眉头皱了皱,像是觉得酒太烈,又像是心里不痛快。

    潘金莲刚坐下,春梅就端着一杯茶过来,放在她面前:“主子,您喝点茶暖暖身子。”

    潘金莲点点头,刚端起茶杯,就听见西门庆说:“今日叫你们来,一是为了给金莲贺喜,二是想着咱们一家子好久没一起吃饭了,热闹热闹。”他说着,拿起酒壶,给吴月娘满上一杯,又给李娇儿、孟玉楼、潘巧云满上,轮到孙雪娥时,孙雪娥摆摆手:“老爷不用,我自己来。”

    轮到潘金莲时,西门庆的手顿了顿,眼神在她的水绿色衣裙上扫了一圈,笑着说:“你今日这身衣裳倒是素雅,不过也好看,像水边的兰草,清爽。”

    潘金莲脸颊微红,轻声说:“多谢老爷夸赞,妾身觉得素雅些好,免得招摇。”

    孟玉楼在对面听见,嗤笑一声:“妹妹这话说的,老爷疼你,你就算穿得再张扬,也是应该的。倒是我们这些老人,该学着妹妹的样子,多讨老爷欢心才是。”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冷了几分。吴月娘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孟玉楼的话:“吃饭就吃饭,说这些做什么。管家说今日厨房做了老爷爱吃的水晶肘子,还有金莲爱吃的糖醋鲤鱼,大家快尝尝。”

    酒过一巡,菜上五味,轩内的气氛依旧不冷不热。吴月娘跟西门庆说些家务事,比如明日张大户家的公子过寿,该备些什么礼物;李娇儿偶尔插一句,说听说张大户家新得了一匹千里马,问西门庆要不要去看看;孟玉楼跟潘巧云低声说笑,说的都是些胭脂水粉、绸缎料子的事;孙雪娥只顾着喝酒,偶尔瞪一眼潘巧云怀里的孩子,像是觉得孩子太吵。

    潘金莲默默吃着菜,糖醋鲤鱼做得确实不错,酸甜可口,是她在家时最爱吃的。可今日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她能感觉到孟玉楼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像针一样扎得她难受;孙雪娥的眼神也冰冷,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就在这时,一阵甜得发腻的香气飘了进来,伴随着“噔噔”的脚步声——是绣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带着几分故意的张扬。紧接着,一个娇滴滴、拖长了尾音的声音响起来:“老爷~姐姐们~妾身来迟了,该罚,该罚~”

    众人都停下了筷子,朝门口看去。

    李瓶儿走了进来,穿着一身胭脂红洒金遍地牡丹纹的罗裙。那裙子的料子是上等的云锦,金线绣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在灯光下闪着光,像是要从裙子上开出来一样。她的云鬓梳得是最新式的“飞天髻”,上面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凤钗,凤钗的尾端缀着几颗东珠,走路时东珠晃来晃去,叮当作响。她的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眉是远山眉,眼尾描得微微上挑,涂着胭脂的嘴唇像熟透的樱桃,一笑就露出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娇媚极了。

    她手里捏着一块丝帕,走到轩中央,先对着西门庆福了福身,又对着吴月娘行了礼,眼神却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潘金莲身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鄙夷。

    “瓶儿怎么才来?”西门庆笑着招手,语气里满是宠溺,“是不是又在房里磨蹭着梳妆了?”

    李瓶儿走到西门庆身边,身子一软,就往他怀里靠,手还搭在西门庆的肩膀上,声音甜得发黏:“老爷怎么知道?妾身今日想戴这支凤钗,可丫鬟总插不好,折腾了半天才过来,让老爷和姐姐们久等了,真是该罚。”她说着,还故意嘟了嘟嘴,样子娇憨。

    吴月娘皱了皱眉,淡淡呵斥:“没规矩!这么多姐姐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并不严厉——她知道西门庆最宠李瓶儿,不想为了这点小事惹他不快。

    西门庆伸手揽住李瓶儿的腰,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你啊,就是爱磨蹭。快坐吧,今日是给金莲贺喜,你挨着她坐,姐妹俩好好聊聊。”他说着,指了指潘金莲旁边的空位。

    李瓶儿这才仿佛刚看到潘金莲一般,她扭着腰肢走过去,那股浓烈的“醉流霞”香膏味更重了,熏得潘金莲几乎头晕。她在潘金莲身边坐下,故意把椅子往潘金莲那边挪了挪,裙摆扫过潘金莲的腿,带着几分挑衅。

    “原来是七妹妹。”李瓶儿拿起桌上的茶盏,用丝帕擦了擦杯口,眼神在潘金莲的水绿色衣裙上扫了一圈,嘴角带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妹妹今日这身衣裳,真是清新脱俗呢。不过这料子……看着倒是寻常,妹妹要是缺衣裳,跟姐姐说啊,姐姐房里还有好几匹好料子,都是老爷给的,妹妹要是不嫌弃,拿去做几件穿。”

    这话明着是送料子,实则是说潘金莲寒酸,没见过好东西。

    潘金莲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多谢六姐姐好意,妾身觉得这身衣裳挺好的,不用麻烦姐姐了。”

    李瓶儿见她不接茬,也不生气,转头就跟西门庆热络起来。她拿起西门庆面前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然后递到西门庆嘴边:“老爷,妾身喂您喝一口?这酒是上好的女儿红,您尝尝。”

    西门庆张嘴喝了,她又拿起银筷,夹了一块水晶肘子上的瘦肉,吹了吹,递到西门庆嘴里:“老爷尝尝这个,厨房今日做得正好,不肥不腻。”

    接着,她又跟西门庆说笑话:“昨日妾身让小厮去买胭脂,那小厮竟买了一盒劣质的,涂在手上都掉渣,妾身罚他跪了半个时辰,老爷您说该不该罚?”

    西门庆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该罚,敢糊弄我的瓶儿,就是该罚。”

    李瓶儿笑得更甜了,肩膀还时不时蹭一下西门庆的胳膊,声音娇嗔:“还是老爷疼妾身。不像有些人,得了老爷的疼,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她说着,眼神瞟了潘金莲一眼,带着几分得意。

    潘金莲乐得清静,只低头默默吃菜,尽量减少存在感。春梅站在她身后,看着李瓶儿那副样子,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说话,只能悄悄给潘金莲递了个眼神,让她别往心里去。

    酒过三巡,李瓶儿喝了不少酒,脸颊更红了,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她先是跟吴月娘说了几句话,又跟孟玉楼笑了笑,然后才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酒盏,目光转向潘金莲。

    她的手指在杯沿上划了一圈,嘴角带着笑,声音比刚才柔了几分:“七妹妹,今日是给你贺喜的日子,姐姐怎么也得敬你一杯。往后咱们都是伺候老爷的人,姐妹之间可得互相照应才是,你说是不是?”

    潘金莲心里咯噔一下,放下筷子,双手端起自己的酒杯。她看着李瓶儿的眼睛,那眼睛里虽然带着笑,却藏着一丝冷意,让她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六姐姐说的是,妹妹多谢姐姐的关照。”

    李瓶儿端着酒盏,慢慢朝潘金莲递过来。她的手腕纤细,戴着一支赤金手镯,手镯上缀着小铃铛,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声。两杯离得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碰到一起,突然,李瓶儿的手腕轻轻一抖——幅度很小,几乎让人以为是不小心,但潘金莲看得清楚,那抖动是故意的。

    酒液“哗啦”一下泼出来,不多不少,正好落在李瓶儿的罗裙下摆上,形成一片深色的酒渍。

    “哎呀!”李瓶儿立刻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猛地站起身,双手抓住自己的裙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她的声音又尖又亮,在轩内回荡,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潘金莲心里猛地一沉,握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知道,麻烦来了。

    李瓶儿低下头,看着那片酒渍,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裙子上,跟酒渍混在一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这……这是老爷上个月让杭州的客商特意捎回来的云锦啊!整个清河县都找不出第二块!妾身昨天才拿到手,今日是第一次穿,想着给老爷和姐姐们看看,怎么就……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抬手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委屈极了。旁边的春梅看得清楚,悄悄在潘金莲耳边说:“主子,是她自己抖的手,跟您没关系。”

    可不等潘金莲说话,李瓶儿就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直直地看着潘金莲,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和伤心:“七妹妹,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咱们就算平日里没什么交情,也不至于如此吧?你是不是觉得老爷最近疼你,就看妾身不顺眼,故意用酒泼我,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

    “你胡说!”潘金莲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她想站起来,却因为太激动而差点撞翻椅子。她指着自己的手:“六姐姐,你看清楚!我的手一直端着酒杯,根本就没碰到你的手,怎么会泼到你的裙子上?明明是你自己手抖,怎么能赖在我身上!”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引来众人的目光。孟玉楼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哎呦,这好好的宴席,怎么就闹起来了?七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刚入府没多久,按理说该多学学规矩才是。六妹妹是府里的老人了,你就算再不喜,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下动手脚啊。你看六妹妹这裙子,光那云锦料子就值几十两银子,这泼脏了,可怎么洗得干净?”

    潘巧云拍了拍怀里的儿子,孩子被刚才的吵闹吓了一跳,正瘪着嘴要哭,潘巧云柔声哄了两句,然后抬头看着西门庆,语气像是在打圆场,实则带着偏袒:“老爷,您也别生气,许是七妹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家宴,太紧张了,不小心失手了。年轻人嘛,难免毛手毛脚的。只是六妹妹这裙子,确实可惜了,毕竟是老爷特意给的,意义不一样。”

    孙雪娥放下酒杯,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什么不小心?我看是故意的吧。仗着老爷疼,就无法无天了,连姐姐都敢欺负,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她一直看潘金莲不顺眼,觉得潘金莲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宠爱,此刻正好落井下石。

    吴月娘放下佛珠,看了看李瓶儿,又看了看潘金莲,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威严:“好了,多大点事,不过是一件衣裳,脏了就脏了,再做一件就是了,值得这么哭哭啼啼的?瓶儿,你也是,在府里待了这么久,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一点小事就闹脾气?”

    她这话看似在说李瓶儿,其实是在暗指潘金莲不懂事,让李瓶儿下不来台。毕竟李瓶儿是府里的老人,又是西门庆的宠妾,若是真的责罚了潘金莲,倒是显得她这个正房夫人不近人情;可若是不责罚,又怕李瓶儿心里不满。

    西门庆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先是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李瓶儿,李瓶儿正拽着他的袖子,眼泪往他的锦袍上蹭,那委屈的样子让他心里软了几分。他知道李瓶儿骄纵,却也疼她这份娇憨,更何况这裙子是他特意给她买的,确实珍贵。

    然后他又看了看潘金莲,潘金莲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还在不停地辩解,那急切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烦躁。他一直觉得潘金莲聪明懂事,可今日这事,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酒泼到李瓶儿身上就是事实,她这么辩解,倒像是在狡辩。

    “够了!”西门庆猛地一拍桌子,酒壶和杯盏都震了一下,声音带着怒气,“吵什么吵!这饭还能不能吃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李瓶儿也止住了哭声,只是肩膀还在轻轻抽噎。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西门庆,眼神里满是期待,像是在等他为自己做主。

    西门庆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李瓶儿的裙子:“不就是一件衣裳吗?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明日我让管家去杭州再买几匹云锦,给你做十件八件的,行了吧?”

    李瓶儿立刻破涕为笑,拉着西门庆的袖子晃了晃:“多谢老爷,老爷最疼妾身了。”

    然后,西门庆转向潘金莲,语气带着不耐烦:“金莲,你也是,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酒泼到你六姐姐身上就是你的不对。快给你六姐姐赔个不是,这事就算了了。”

    潘金莲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棍子打了一下。她看着西门庆那张冷漠的脸,看着李瓶儿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看着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冰寒从脚底窜到头顶,冻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她知道,现在无论她说什么,西门庆都不会信她,只会觉得她在狡辩。这深宅里,哪有什么真相可言?男人的偏心,就是最大的道理。

    她缓缓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却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弯下去,头低得几乎碰到胸口。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是金莲……不小心,冲撞了六姐姐。六姐姐,对不起,请你……恕罪。”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腿肚子直打颤,若不是靠着椅子,差点就瘫倒在地。春梅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声说:“主子,您别这样。”

    李瓶儿见潘金莲认错,脸上的委屈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大度的样子。她擦了擦眼泪,拉起潘金莲的手,语气温柔:“妹妹快起来,别站着了。姐姐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这裙子毕竟是老爷的心意,姐姐一时伤心,说了些重话,妹妹可别往心里去。往后咱们姐妹好好相处,一起伺候老爷,比什么都强。”

    她的手冰凉,握着潘金莲的手时,还轻轻捏了一下,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西门庆见两人“和好”,脸色缓和了些:“好了,既然认错了,这事就过去了。大家继续吃饭,别让这点小事坏了兴致。”

    可经过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思吃饭?吴月娘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了;李娇儿也跟着告退;孟玉楼和潘巧云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带着孩子走了;孙雪娥喝光了杯里的酒,冷哼一声,也走了。

    转眼间,轩里就剩下西门庆、李瓶儿和潘金莲。

    西门庆看着潘金莲苍白的脸,心里有几分不忍,想安慰两句,却被李瓶儿拉了拉袖子:“老爷,妾身的裙子脏了,想先回房换衣裳。”

    西门庆点点头:“好,我陪你回去。”他又看向潘金莲,“金莲,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别多想。”

    说完,他就搂着李瓶儿走了,李瓶儿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潘金莲一眼,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潘金莲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春梅递过帕子,小声劝:“主子,咱们也回吧,这儿风大。”

    潘金莲点点头,跟着春梅往绮罗阁走。路上的宫灯依旧亮着,却照不暖她的心。晚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衣裙不知何时被冷汗浸湿了。遇到的丫鬟小厮见了她,都低着头不敢说话,那躲闪的眼神让她觉得更加屈辱。

    回到绮罗阁,潘金莲让春梅退下,自己走到门口,靠在门板上。门板冰凉,贴着后背,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缓缓滑坐在地,抱着膝盖,眼泪无声地掉落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想起刚才宴席上的一幕,李瓶儿的伪装,孟玉楼的挑拨,潘巧云的偏袒,孙雪娥的嘲讽,还有西门庆的偏心。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乖巧懂事,不惹事,就能在这深宅里活下去,可现在她才明白,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真相不重要,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讨得男人的欢心,能不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活下去。李瓶儿不过是用了一个小小的手段,就把她逼到了如此境地,若是下次再有更狠的手段,她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人宰割吗?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还带着刚才的泪痕。她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被指甲掐出的血印,疼得真切。就是这疼痛,让她猛地清醒过来——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被人欺负死!

    她潘金莲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既然别人能用心计,她也能学!她要活下去,要在这深宅里站稳脚跟,要让那些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一股从未有过的决心从她心底升起,像一团火,烧尽了刚才的绝望和恐惧。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自己,缓缓握紧了拳头。

    镜中的女子,眼底还带着泪痕,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锐利。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委屈流泪的潘金莲了。这深宅是个战场,她必须拿起武器,为自己而战。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李瓶儿,你今日给我的屈辱,我迟早会还给你。

    (本集终)

    下集内容提示:【初入府邸察言观色】

    经历接连打压和陷害的潘金莲,终于彻底认清现实,收起残余的侥幸和骄傲。她开始变得异常沉默和谨慎,每日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极少出院门,降低存在感。她利用一切机会,仔细观察府中人事:各房姨娘的脾气秉性、彼此间的矛盾、得宠失宠的规律、西门庆的喜好、有头脸的管家仆妇的立场、甚至各房丫鬟间的闲谈八卦……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默默吸收着一切信息,努力学习和适应着深宅的生存法则,试图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寻找到一丝缝隙和生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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