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新雅典娜”基地,仿佛踏入了某个巨兽痉挛的内脏。金属与植物血肉模糊地交织,破碎的管道滋滋喷溅着不明液体。空气中弥漫着臭氧、血腥和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纳粹和黄金黎明会成员的尸体以各种姿态散布,无声诉说着那场由他们亲手创造的怪物带来的、短暂而残酷的清洗。
查尔斯紧握艾德琳的手,举枪警惕前行。阿尔瓦罗跟随着,脸色苍白。科尔的小队已与他们汇合,“基石”与“幽影”一前一后,如同坚盾与锐眼。
“能量源在前方,”“幽影”低语,“生命读数混乱到无法解析。”
越靠近主实验室,精神压迫感越强。混乱的思绪和尖锐的情绪碎片漂浮在空中,刺痛神经。艾德琳胸口的疤痕灼热着,发出强烈的警示。
他们来到被根须撕裂的实验室入口。内部的景象让最冷静的科尔也倒吸冷气。
中央,破碎的培养槽如同被撕开的虫蛹。而在废墟中央,“亚当”蜷缩着,双臂紧抱头颅。他不再充满毁灭欲,更像一个被巨大痛苦淹没的迷路孩子。他赤裸的身体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围绕他的,是无形的风暴——金属碎片和仪器零件悬浮、高速碰撞;液体逆流成漩;空气因能量不稳定而扭曲,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幻象:古埃及的蜃楼、纳粹标志的反光、雨林摇曳的敌意……
他将承载的所有混乱——卡梅斯的力量模式、梅丽特阿蒙的情绪残响、纳粹的冰冷逻辑、雨林的愤怒——化作了这片失控的现实扭曲力场。
“他在崩溃……”艾德琳低语,心中涌起强烈的悲悯。这个被强行创造的存在,从诞生起就承受着无法承受之重。
“无法靠近,”科尔眉头紧锁,“那能量场是自杀性的。”
就在这时,“亚当”感知到了他们。他猛地抬头,混乱的眼睛锁定了艾德琳。那痛苦找到了焦点。
一段破碎的、带着古老埃及口音的话语,混杂电流杂音,直接在他们脑海响起:“……疼……我是谁……梅丽……父亲……停下……让这些停下……”
这是卡梅斯语言碎片和梅丽特阿蒙情绪残响交织成的、基于错误数据的模拟求救!
紧接着,一股混乱的精神冲击海啸般涌来!不是攻击,是崩溃者无意识的全范围精神宣泄!所有人感到剧烈头痛恶心,仿佛自己的记忆情绪也要被拉扯进那片混沌。
“他在无差别散发痛苦!”马库斯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急切传来,“他的意识结构在溶解!必须稳定他,否则能量会彻底失控!”
艾德琳强忍不适,向前一步。查尔斯想拉她,但她轻轻挣脱。
她没有对抗,也没有攻击。她站在那里,如同暴风雨中试图稳定的灯塔。她集中全部意识,将那些属于她自己的、坚定而清晰的记忆与情感——查尔斯挡枪的决绝、团队并肩的信任、百慕大幸存的后怕、对未来的希望——化作一股纯净的精神细流,小心翼翼穿透混乱能量场,传递过去。
“看着我,” 她用精神低语,“你不是他们。你是你自己。你的痛苦,我感受到了。”
她的传递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亚当”发出痛苦咆哮,现实扭曲力场猛扩,一块巨大金属残骸向他狠狠掷来!
“小心!”
艾德琳没有躲闪,目光依旧锁定那双混乱的眼睛。
金属在距她不到一米处猛地悬停!“哐当”落地。
“亚当”看着她,眼中的混乱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清明。那纯粹毁灭欲的眼神里,第一次映入了另一个独立存在的清晰倒影。
“……不……一样……” 断断续续的精神碎片传来,带着困惑,“……你的……光……不同……”
他感受到了与他体内那些强行塞入的“遗产”截然不同的东西——一种自由的、选择的、属于“艾德琳”本身的意志与情感。
这短暂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他体内的力量依旧暴走,痛苦并未减轻。
艾德琳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安抚这个因错误数据而崩溃的系统,需要时间、耐心和巨大风险。他们正站在一个随时爆炸的炸药桶上。
她回头看向查尔斯和科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绝不后退的决心。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她说,声音清晰而坚定,“不是摧毁,而是尝试将他从那些痛苦的残响中剥离出来。帮他找到,哪怕一丝,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在这片由野心与妄念构筑的破碎摇篮里,一场关乎一个畸形存在能否获得“新生”的、更为艰难的战役,开始了。他们要对抗的,不是某个邪恶的灵魂,而是卡梅斯跨越三千年留下的、最深沉的遗毒——那试图复制生命、否定独一无二灵魂的终极傲慢。
那短暂的清明如同潮水般从“亚当”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与痛苦。他承载的“数据”太过庞杂,艾德琳传递来的那一丝属于“个体”的微光,几乎瞬间就被内部混乱的风暴所吞没。
“……谎言……都是碎片……我……不存在……”他抱着头,发出无声的尖啸,周围的金属残骸再次悬浮起来,如同愤怒的蜂群般震动。
“他稳不住!”科尔低吼,举起武器,但又强行压下攻击的本能。杀死这个怪物或许能解除眼前的危机,但那意味着承认失败,承认卡梅斯遗毒的胜利——一个因人类妄念而生的生命,最终只配迎来毁灭。
“艾德琳,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查尔斯紧盯着那越来越不稳定的能量场,焦急万分。
艾德琳的大脑飞速运转。马库斯和莉娜关于卡梅斯仪式的知识,伊芙琳对能量结构的分析,阿尔瓦罗对古籍的解读,以及她自己与卡梅斯力量、与梅丽特阿蒙残响接触的全部经验,在她脑海中碰撞、融合。
“莉娜!马库斯!”她对着无线电急促地说道,“卡梅斯的仪式,尤其是涉及灵魂和意识的,最核心的约束是什么?”
“是真名!”莉娜立刻回答,“或者说是一个明确、唯一、被自我认可的‘存在’定义!卡梅斯的所有仪式都建立在‘定义’目标的基础上!塞巴斯蒂安的仪式之所以崩溃,就是因为他在尝试注入两个相互冲突的‘定义’——卡梅斯和梅丽特阿蒙——却没有一个核心的‘自我’来统御!”
“如果把他看成一个能量结构,最脆弱、最可能被外部干预的节点在哪里?”艾德琳继续问。
“信息输入点!”马克斯回答,“根据能量流动模型,那些外来的‘印象’和‘残响’并非均匀分布,它们是沿着特定的‘路径’被写入的!找到那个最初的、最核心的写入路径接口,理论上可以进行干扰,甚至覆盖!”
写入路径接口……艾德琳的目光猛地投向实验室角落,那个已经碎裂的“灵魂棱镜”残骸,以及旁边绘制着复杂符文的法阵核心——塞巴斯蒂安之前站立的地方。那里是仪式能量的起点,是所有混乱数据的源头。
一个极度危险、近乎异想天开的计划在她心中瞬间成型。
“科尔!查尔斯!我需要你们制造一个足够强烈的、物理层面的能量爆发!不需要杀伤力,但需要足够强的光和冲击波,就在那个法阵核心的位置!”她指向那个角落。
“你要做什么?”查尔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脸色煞白,“你要在他精神最不稳定的时候,再次连接他?那太疯狂了!”
“不是连接他!是连接源头!”艾德琳语速极快,眼神灼亮,“趁他被物理干扰分散注意力的瞬间,我要沿着他被‘写入’的路径,进行一次反向操作!不是添加数据,而是注入一个最基础的、否定的指令!”
“什么指令?”
“‘删除’!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不是我’!”
所有人都被这个计划的疯狂与大胆惊呆了。这不再是安抚,而是一次针对意识层面的、精准而危险的外科手术!
没有时间争论。科尔立刻做出了决断。“‘基石’,爆破准备!最小当量,定向冲击!‘幽影’,准备投掷***!”
“亚当”似乎感知到了危险的迫近,他混乱的注意力开始转向科尔小队的方向,周围的金属碎片开始调转锋锐的边缘。
就是现在!
艾德琳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将所有精神感知聚焦于那片混乱的能量风暴,寻找着那条从破碎棱镜和法阵连接到“亚当”核心的、无形的“数据流”。
“引爆!”
轰——!
小型定向爆破装置和强光***同时在法阵核心处炸响!刺目的白光和剧烈的震动席卷了整个实验室!
“亚当”发出一声受惊般的怒吼,本能地将大部分混乱的能量和精神力转向了爆炸的来源,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物理干扰。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
艾德琳的精神力,如同一个最精准的外科医生手中的探针,沿着那条因物理干扰而短暂“凝滞”了一刹那的写入路径,猛地刺入了“亚当”意识的最深处!
那里没有具体的影像,没有完整的思想,只有一片沸腾的、由无数色彩和噪音构成的混沌之海。卡梅斯的冰冷逻辑如同黑色的暗流,梅丽特阿蒙的悲伤残响如同灰色的迷雾,纳粹的机械指令闪烁着冰冷的蓝光,雨林的愤怒则是狂躁的绿色漩涡……
艾德琳没有试图去分辨它们,也没有去对抗。她只是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量,凝聚成一个最简单、最纯粹、最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一声洪钟,在这片混沌之海的每一个角落轰然鸣响——
“这!不是!我!”
这不是卡梅斯的宣告,不是梅丽特阿蒙的哀叹,不是纳粹的命令,也不是雨林的咆哮。
这是一个独立的意志,对一切强加于其上的、不属于自身存在的最根本的否定!
这个意念本身,不携带任何复杂的“数据”,它只携带一种最纯粹的状态——自我与非我的边界。
轰!
“亚当”的整个意识空间,仿佛经历了一场宇宙初开般的大爆炸!
那些原本相互纠缠、争夺主导权的混乱“数据”,在这个绝对性的“否定”面前,骤然失去了附着点!就像一幅画被突然抽走了画布,所有的颜料瞬间失去了意义,开始分崩离析!
卡梅斯的黑色暗流凝固、碎裂;梅丽特阿蒙的灰色迷雾如同被阳光照射般消散;纳粹的蓝色指令闪烁几下,彻底熄灭;只有雨林的狂躁绿色,似乎因为这股纯粹生命意志的冲击,而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共鸣,但随即也缓缓平复……
“亚当”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不再颤抖,不再咆哮。他悬浮的力量消失,周围的金属碎片哗啦啦地落了一地。现实扭曲的力场如同退潮般消散。
他依旧站在那里,赤裸着完美的身躯,但眼神不再是混乱或毁灭,而是变成了一片空无。一种彻底的、仿佛被格式化的空白。
艾德琳的精神力如同潮水般退了回来,她感到一阵极度的虚弱,几乎站立不稳,被查尔斯紧紧扶住。她大口喘息着,看着那个空白的“亚当”。
成功了?还是创造了另一个悲剧?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静止的存在。
几秒钟后,“亚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一样,静静地凝视着。
然后,他用一种没有任何口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纯粹是物理震动发出的、干涩的声音,说出了他诞生以来的第一句,属于“他自己”的话:
“……我是……什么?”
没有卡梅斯的记忆,没有梅丽特阿蒙的悲伤,没有纳粹的指令,没有雨林的愤怒。
他成了一个空白的容器,一个被抹去了所有错误数据的、纯净的“存在”。
剥离完成了。但新生,还远未开始。一个更基本、更哲学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当剥离了所有被强加的身份与记忆后,“我”,究竟是谁?(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