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风雪从未停歇,如同永恒的悲歌,呜咽着填满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隙。莫宁沉默地走在前面,玄色的身影是这片死白世界中唯一浓重的墨色,割开风雪,也割开令人窒息的沉默。
自那句石破天惊的“暮成雪”之后,他便再未开口。
内心的惊涛骇浪被极致地压制在冰封的面容之下,唯有那双比北域寒星更冷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无数冰冷的计算与怀疑。
暮成雪……暮红……
两个名字,如同两把无形的锁,在他心中反复碰撞,发出令人不安的铿响。一个是阴诏司赤令,烈焰双刀,是他黑暗岁月中罕见的微光与监督者;一个是眼前这个脆弱绝望、来历蹊跷,却偏偏能引动他一丝诡异熟悉感的女子。
戏诏官的意思?幽寂的传达?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棋局?而自己,又在这局中扮演怎样的棋子?
他不动声色地感知着身后踉跄跟随的女子。她的呼吸急促而混乱,带着伤后的虚弱和恐惧未褪的颤抖。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好几次几乎要摔倒,却又顽强地撑住,努力跟上他的速度——一种在求生欲驱使下迸发出的、与她外表不符的韧性。
这种韧性,再次触动了他心中那丝诡异的熟悉感。
“恩公……”暮成雪的声音带着喘,微弱地穿透风雪,“我们……能不能稍歇片刻?我……我实在……”
莫宁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冰冷的话语砸碎在风里:“要么跟上,要么死。”
他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挥霍。无论她是谁,此刻都是麻烦的来源。尽快将其送至暮家,拿到那所谓的“酬金”,然后脱离这诡异的漩涡,才是他唯一的目的。至于暮家的厚报?他嗤之以鼻,阴诏司从不缺世俗的财富。
暮成雪被他的话噎住,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屈辱和绝望,却不敢再言,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追随那道仿佛永远无法企及的黑色背影。
又行了一段路,地势逐渐变得崎岖,巨大的风化石和冰丘林立,形成一片天然的迷阵。风雪在这里打着旋,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莫宁的灵觉忽然微微一动。
并非听到或看到了什么,而是一种久经杀场所培养出的、对危险临近的本能直觉。空气中的杀意,虽然被风雪极力掩盖,却依旧如同毒蛇的信子,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感知。
他脚步陡然一停。
身后的暮成雪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冰冷的后背,吓得低呼一声。
“恩…恩公?”
莫宁没有理会她,只是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渊般的眸子扫视着四周嶙峋的怪石与冰壁,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彻骨的寒意:“看来,你的‘家人’,并不太欢迎你回去。”
话音刚落!
嗤嗤嗤——!
数道极细微的破空声从两侧的冰丘后尖啸而至!那不是箭矢,而是一种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冰针,显然淬有剧毒,精准地覆盖了两人所有的闪避角度。
偷袭者不止一人,而且配合默契,出手便是绝杀!
莫宁眼中寒光一闪,甚至未见他有任何大幅动作,只是双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交叉于身前——冥狱守!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炸开。那些凌厉的冰针在触及他漆黑双掌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片无形的、连接着幽冥深渊的壁垒,其上附着的阴狠力道与毒煞之气,竟如泥牛入海,被诡异地吞噬、化解殆尽,连让他手臂微颤半分都做不到。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
两侧石后,六道白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身法迅捷诡异,显然极其擅长雪地作战。他们手中持着的并非凡铁,而是某种罕见的冰晶打造的短刃,刃口流淌着不祥的寒芒,直取莫宁周身要害!攻势狠辣刁钻,完全是战场合击之术,旨在瞬间毙敌。
与此同时,另外两道身影,则如同滑腻的雪蛇,悄无声息地绕向后方,目标直指因惊吓而呆立原地的暮成雪!分工明确,算计精准。
“找死。”莫宁冷哼一声。
面对围攻而来的六人,他不退反进。
脚步一错,身形如鬼魅般模糊了一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六把冰晶短刃交织的死亡之网中轻易穿过。那步法并非阴诏司的诡异身法,而是带了一种沙场破阵、于万军从中寻觅生机的凌厉与精准——正是经冥渊残酷改良后的“破军步”!
在交错而过的刹那,他的手指闪电般点出。
戮魂指!
指尖凝聚的幽冥死气阴狠毒辣,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两名偷袭者的眉心。
那两人动作猛然僵住,眼中生机瞬间湮灭,瞳孔放大,仿佛神魂已被一指戮碎!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的护体真气在这专破内家真气的阴毒指力面前,薄如纸糊。
另外四人大惊失色,攻势一滞。
而另一边,两名扑向暮成雪的杀手已然近身,冰晶短刃带着刺骨的寒意,分别划向她的咽喉与心口!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专业杀手。
暮成雪吓得花容失色,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她下意识地闭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只听“噗噗”两声闷响,以及两声压抑的痛哼。
暮成雪惊惧地睁开眼,只见那两名杀手竟以比扑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胸口各自印着一个漆黑的掌印,掌印周围的衣物和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腐朽!他们跌落在地,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声息,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
莫宁不知何时已解决了那边的四人,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身前,依旧保持着单掌推出的姿势,掌心漆黑死气缭绕,眼神冰冷得比杀手手中的冰刃更甚。
剩下的四名杀手见状,亡魂大冒,哪里还敢再战,发一声喊,便要四散遁逃。
“扰了我清净,还想走?”
莫宁语气森然,身形再动,如影随形般追上其中一人,根本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人脖颈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软软倒下。他又反手一指点出,黄泉指力隔空击中另一人后心,那人向前扑出数步,便再无声息。
第三人被他诡异步法缠上(鬼影缠),如同陷入泥沼,动作变得迟滞无比,被莫宁随手一掌拍在天灵盖上,七窍溢出黑血而亡。
最后一人逃得最远,已掠出十数丈,眼看就要没入风雪之中。
莫宁甚至懒得去追,只是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随即——
“嗥——!”
一声无形却尖锐无比、直刺神魂的厉啸骤然爆发!丧魂啸!
远处的白色身影如遭重击,猛地一个踉跄,双手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即口鼻溢血,栽倒在雪地中,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转瞬之间,八名精锐杀手,全军覆没。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染红了大片白雪,旋即又被新雪覆盖,触目惊心。
莫宁缓缓收势,玄色衣袍上纤尘不染,连呼吸都未曾紊乱半分。他冷漠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如同看着一堆无用的垃圾。
暮成雪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雪还要白,看向莫宁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敬畏。这个男人的强大和冷酷,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然而,就在莫宁以为清理干净,准备继续上路之时——
异变再生!
一道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虚影,悄无声息地从最高的一处冰丘之巅悄然滑落,速度快得惊人!他之前竟完美地隐匿了所有气息,连莫宁都未曾第一时间察觉!
此人目标明确,并非攻向莫宁,而是直取瘫软在地、毫无防备的暮成雪!手中一把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冰剑,直刺其背心!这一击的狠辣与时机把握,远超之前的八人,乃是真正的必杀一击!
莫宁眉头一拧,距离稍远,且对方速度极快,直接救援已稍显迟滞。他正欲再次施展丧魂啸干扰。
瘫坐在地的暮成雪,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彻骨的、凝练到极致的杀意!求生的本能,以及某种深植于骨髓深处的东西,在她大脑做出思考之前,已然驱动了她的身体!
她猛地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背心要害,但那透明的冰剑依旧划破了她的衣袖,带出一溜血珠。
同时,在翻滚之中,她不知从何处——或许是袖中,或许是靴筒——抽出了一柄细长的、剑身如秋水般澄澈,却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软剑!
剑在手,她的气质陡然一变!
那瞬间的惊慌与脆弱仿佛被寒风刮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虽然内力似乎依旧微弱,但那股剑意,却骤然拔升!
“暮雪……千山!”
她清叱一声,手腕一抖,那柄秋水软剑竟在刹那间爆发出璀璨的冰寒光华!剑光流转,仿佛引动了周遭的风雪,化作重重山峦叠嶂的虚影,层层叠叠,护在身前!剑势缥缈空灵,却又带着千山暮雪般的沉重与寂寥寒意!
叮叮叮叮!
那隐匿杀手的后续连环杀招,竟尽数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妙无比的剑势所阻隔、弹开!剑气与冰剑碰撞,发出清脆连绵的鸣响,炸开细碎的冰晶。
虽然暮成雪被那强大的力道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虎口迸裂,鲜血染红了剑柄,显然内力远不如对方,但这精妙绝伦、守得滴水不漏的剑招,却实实在在地救了她一命!
那名杀手显然也吃了一惊,身形微微一滞,似乎完全没料到目标竟能施展出如此剑法。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停滞——
“哼!”
莫宁的杀招已至!
他如幽冥鬼魅般出现在杀手身侧,一指戮魂,直取其太阳穴!指尖死气凝聚,速度快到极致。
那杀手反应亦是极快,回剑格挡。
但莫宁这一指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他的另一只手——冥狱指后发先至,精准地点中了杀手的心脉。
杀手身体剧震,透明冰剑脱手落下,插入雪中。他踉跄后退,蒙面巾下溢出黑血,指着暮成雪,眼中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最终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
场中只剩下莫宁,以及持剑喘息、惊魂未定的暮成雪。
莫宁没有去看那名最后死去的杀手,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死死地钉在暮成雪手中那柄犹自嗡鸣、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软剑上。
刚才那招“暮雪千山”……他不会看错。
那是北域暮家名震四方的家传绝学——暮雪千山剑!其剑意独特,重意重势,化北域风雪千山之象于剑招之中,极难模仿!
暮红……
他清晰地记得,暮红用的是刀!是那对宛如红莲绽放、焚尽八方的莲蕊双刀!她的刀法炽烈、霸道、充满毁灭性的美感,与这空灵寂寥、守势为主的暮雪千山剑,路数截然不同!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在刚才那招“暮雪千山”起手的瞬间,那剑意勃发、引动风雪的气韵深处……竟然会让他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
那感觉,分明与暮红运使红莲焚狱刀法时,那种于炽热中蕴含的极致冷静、于毁灭之中暗藏的某种坚守韵律……有着惊人的神似!
截然不同的武器,截然不同的招式路数……内核深处,却仿佛同出一源?!
这怎么可能?!
这个自称暮成雪的女子,不仅名字与暮红的过去重合,竟然还身负正宗的、甚至可能比暮红更为“正统”的暮家绝学?
而她剑意中那丝与暮红刀韵的神似,又该如何解释?
巨大的谜团,如同北域终年不化的冰川,轰然撞击在莫宁的心头。冰面之下,是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疑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从那柄软剑,移到了暮成雪苍白而惶惑的脸上,声音比万年玄冰更冷,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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