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白无常的那次深度交流之后,一连几天,玉简都十分安静。
这正合我意。
谢必安那番关于“灵魂信息态”的理论,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也为我理解《太一元神遨游经》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经文中许多晦涩难懂的段落,例如关于“神魂凝练”、“洗涤尘念”的描述,如果用“信息态”的理论去代入,就变成了“核心数据包的加密与优化”和“清除冗余、有害的垃圾数据”。
这种跨体系的印证,让我对修行的本质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我对这个世界的敬畏之心,愈发浓厚。
原来,无论是东方的修仙,还是阴间的神道,在最底层的逻辑上,都遵循着某种共通的、近似于“宇宙信息法则”的规律。
这几天里,我暂停了“扮演”流浪猫的游戏。
那种窥探凡人隐私的低级趣味,在宏大的生死真相面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修行之中,一方面巩固着因麒麟之怒而激增的神魂力量,另一方面,则尝试着用“信息论”的观点,去重新解读经文。
我的阳神,变得越发通透、纯净。
如果说之前它像一团凝实的雾气,那么现在,它更像一块通透的水晶,内部的每一缕“神念数据流”,都变得清晰、有序。
这天傍晚,我刚结束一次冥想,那枚静置在桌角的玉简,又一次散发出了柔和的白光。
是范无救。
我探入神念,他的声音立刻在脑海中响起,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嬉皮笑脸与小心翼翼,而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与凝重。
“上仙,冒昧打扰,实在是……遇到了一桩棘手的案子,想……想向上仙请教一二。”
我的心头微微一动。
请教?
恐怕是想让我出手相助吧。
我维持着“高人”的姿态,淡漠地回应:“何事?”
“唉,一言难尽。”范无救叹了口气,“城西那边有条老街瓦子巷,最近正在拆迁。街上有个老砖雕师,上个月因为意外过世了。可他的魂……不,他的‘信息态’,却一直不肯离去。”
“执念?”我吐出两个字。
这是从他们上次的谈话中学来的术语。
“正是执念!”范无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而且是极深的执念!他死后,信息态就一直盘踞在他生前那个小小的砖雕作坊里。我们兄弟俩去了三次,连门都进不去。”
“进不去?”我有些意外。
以他们拘魂使者的身份和法器,竟然会被一个凡人的执念挡在门外?
“是啊。”范无救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那老先生的执念,在他作坊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信息封闭场’,我们称之为‘心牢’。任何带有‘秩序’属性的力量,比如我们的拘魂索,都会被排斥。我们试过强行突破,结果那‘心牢’的反应极其剧烈,差点伤到那老先生的灵魂本源。按规定,若是在引渡过程中导致信息态受损,我们是要被扣除大量绩效的。”
我算是听明白了。
不是他们搞不定,而是搞定的成本太高,代价太大,影响KPI。
这浓浓的职场气息,让我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那老先生的执念,究竟是什么?”我问道。
“就是他那门手艺。”范无救回答,“他是个老派的匠人,一辈子就守着那间铺子,做出来的砖雕,说是艺术品也不为过。可如今这世道,谁还用那东西?手艺面临失传,他一辈子心血无人继承,这股不甘和遗憾,就成了他死后最大的执念。我们隔着‘心牢’,都能感觉到里面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匠气。”
匠气。
这个词,触动了我。
我忽然想起了之前“扮演”各种生灵时的体验。
无论是古松的百年孤寂,还是流浪猫的都市浮生,每一种生命,都有其存在的“烙印”。
而这位老砖雕师,显然是将自己的一生,都烙印在了那些砖石之上。
“你们想让我如何?”我平静地问。
玉简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范无救在和谢必安商量。
最终,还是范无救开口,语气变得更加恭敬:“小仙不敢奢求上仙出手。只是我等见识浅薄,想来想去,我们幽都司这种程序化的处理方式,对这种充满了‘人性’的执念,似乎……有些束手无策。而上仙您道法通玄,见解非凡,或许……能给我们指点一条明路?”
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请教,又把台阶铺得十足。
我内心飞速盘算。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亲身接触“灵魂执念”,印证“信息态”理论的机会。
一个深入了解“幽都司”工作流程,巩固我“上仙”身份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那个词——“匠气”。
它让我产生了一丝好奇。
一个将毕生都奉献给一门手艺的灵魂,他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光景?
“也罢。”我淡淡地说道,“本座今夜无事,便随你们去看一看。”
“真的?!”范无救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喜,“太好了!多谢上仙!多谢上仙!那……我们一个时辰后,在城西‘瓦子巷’巷口等您?”
“可。”
切断了神念,我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这个钢铁森林冰冷的轮廓。
我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层层叠叠的楼宇,望向了那片即将消失在推土机下的、古旧的城区。
一个灵魂,一座心牢。
这对我来说,不是一次“工作”,也不是一次“帮助”,而是一场特殊的“扮演”。
一场以“砖雕师的执念”为蓝本的,深度修行。
……
一个时辰后,瓦子巷口。
这条老巷,已经被蓝色的施工铁皮包围,巷口的路灯坏了一盏,忽明忽暗,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老房子特有的、一丝丝腐朽的霉味。
我没有让肉身前来,而是阳神出窍,悄无声息地飘然而至。
范无救和谢必安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们还是那身中山装,站在阴影里,与周围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看到我的阳神显形,他们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
“上仙。”
我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巷子深处。
在我的灵觉视野中,整条瓦子巷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代表着衰败与死亡的灰雾之中。
但在巷子的中段,却有一个地方,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是一个半径约莫十米的、近乎完美的球形空间。
它的外壁,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土黄色与青灰色的光晕,如同一个巨大的、由砖石打磨而成的蛋壳。
光晕的表面,还流动着无数细密的、肉眼无法看见的纹路,那些纹路繁复而有序,仿佛是某种建筑的蓝图,又像是某种艺术的草稿。
整个球体,散发着一股沉静、固执、甚至有些偏执的气息。
它不邪恶,也不阴冷,但却坚定地排斥着周围的一切。
这,就是那座“心牢”。
“上仙请看,”范无救指着那光球,苦笑道,“就是这东西。软硬不吃。我们的法器一靠近,它表面的纹路就会像活过来一样,把我们的力量全部卸掉、弹开。除非用超过它承受极限的力量一举摧毁,否则根本进不去。”
谢必安补充道:“但那样做,里面的信息态本源,也会一同湮灭。”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飘了过去,伸出手,用我的阳神,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层光壁。
指尖传来的,并非冰冷或坚硬的触感。
而是一种……温润而粗糙的感觉,就像在抚摸一块上好的、经过岁月打磨的青砖。
紧接着,一股庞杂而纯粹的信息流,顺着我的指尖,涌入了我的神魂。
那并非一段记忆,也不是一段话语。
而是一种感觉。
是手指划过砖面时的细腻触感。
是刻刀切入砖石时的沉稳阻力。
是无数个日夜里,在孤灯下,一刀一刀,将一块平凡的砖石,赋予生命与灵魂的那种极致的专注与喜悦。
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深深的、如同深渊般的……遗憾。
我缓缓收回手,心中已经了然。
范无救他们错了。
这并非一座“牢笼”。
这是一件尚未完成的、凝聚了毕生心血的……作品。
而那位老砖雕师的灵魂,不是被困在其中。
他,就是这件作品的……一部分。
我该如何进去,才能不“打碎”这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