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整齐的条纹,无声地铺陈在公寓的木地板上。
我坐在沙发上,手中那杯温水的暖意,丝毫无法驱散我内心的荒谬感。
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始终落在窗边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婧山。
他穿着一套从我父亲遗物中翻出的休闲服,每一个细节都在宣告着“不合身”这个事实。
棉质长裤吊在脚踝之上,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足踝,仿佛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被套进了错误的画框。
那件印着模糊乐队lOgO的灰色T恤,则紧紧绷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一种潜藏着恐怖力量的流畅线条,我毫不怀疑,只要他稍一用力,这件脆弱的棉制品就会哀鸣着化为碎片。
这身装束,与他那张宛如古希腊雕塑般冷峻的面容,以及周身散发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沉静气息,构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违和感。
我的内心深处,吐槽已经刷成了弹幕:何止是束缚,简直是委屈了您这尊大神。
您要是现出麒麟真身,怕是连这栋楼都得给您撑破了。
“这衣物,束缚。”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他微微动了动肩膀,T恤的领口被拉扯得更开了,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虬结的肌肉撕裂。
“……我知道。”我喝了口水,压下喉咙里的一丝笑意,切换到认真负责的“监护人”模式,耐心地解释道:“这是现代社会的‘规矩’之一。在人群中生活,我们需要穿着得体的衣物,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融入环境,避免不必要的注意。”
我放下水杯,站起身来:“你现在这身,显然不太‘得体’。所以,我们今天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给你买几件合身的衣服。”
“买?”他侧过头,那双纯金色的眼瞳里流露出一丝纯粹的困惑,仿佛这个动词对他来说是个全新的、需要解析的符文。
“对,买。”我点点头,开始在玄关换鞋,感觉自己像是在给一个从零开始的人工智能输入基础设定,“用一种叫做‘钱’的符号,去交换你需要的物品。这也是规矩。”我一边穿鞋一边补充道:“待会儿出门,记住最重要的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能飞。要用脚走路,一步一步地走,明白吗?”
我一边到鞋柜拿出平时给客人进屋时候更换的男性拖鞋放在他面前。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
好像告诉我:“不清楚怎么穿”!
但我能从我们之间那层神魂的联系中,感受到一丝淡淡的不情愿。
对他而言,飞行如同呼吸般自然,而用双足丈量大地,则是一种低效且陌生的运动方式。
我拿起他那只45码温润大脚穿进这43-44码的拖鞋里,确实有点滑稽。
“没办法,先凑合着吧,走吧。”我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公寓楼下的林荫道上,阳光斑驳。
婧山跟在我身后,虽然步伐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但是他没有寻常人走路时身体的自然摆动,显得有些僵硬,不清楚是没有走过路,还是拖鞋不合脚的缘故,
这姿势像一尊完美雕像在走出一只企鹅的步伐。
我看着他,只觉得又好笑又滑稽。
“ 放松点,” 我放慢脚步,与他并肩, “你这样,比飞在天上还引人注目。”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迈出的脚,似乎在尝试理解“放松”这个指令的执行逻辑。
去往附近商场的路不远,对我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日常路径,但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场信息量爆炸的奇妙旅程。
他会对鸣笛而过的汽车投去审视的目光,我能感觉到,他感知的不是它的构造,而是那铁壳里流动的“能量”和驾驶者散发的“情绪光晕”;
他会驻足在花店门口,看的不是争奇斗艳的鲜花,而是那些花朵生命力在城市污浊空气中的“衰变过程”。
“那些方块,在发光,很吵。”他指着街角大楼上巨大的LED广告屏,微微蹙眉。
“那是广告牌,为了吸引人注意。”我言简意赅地解释。
“吸引注意,然后呢?”
“然后……让你去买它的东西。”
“用‘钱’?”
“对。”
他沉默了,似乎在消化这套复杂的逻辑。
在他纯粹的世界观里,需求与获取是直接的,而人类社会这套围绕着“符号”和“欲望”建立起来的商业体系,对他来说过于迂回和……虚无。
终于,商场到了。
巨大的自动玻璃门无声滑开,一股混杂着香水、食物和人潮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
内部的景象,更是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音乐声、广播声、交谈声、孩童的尖叫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无数流光溢彩的商品陈列在货架上,人们的脸上挂着或激动、或疲惫、或麻木的神情,在其中穿行。
在我的感知里,这里是欲望和情绪的漩涡;
而在他的感知里,恐怕是无数驳杂能量信息流的混乱风暴。
“此地……混沌。”他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
“欢迎来到人间。”我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拉着他的手腕,“走,先去男装区。”
我试图加快脚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丝极细微的能量波动在他脚下凝聚,他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轻微的、想要向上悬浮的趋势。
“别!”我心头一跳,急忙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警告,“规矩!”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挣脱了妈妈的手,跑到了我们面前,仰着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与兴奋。
他刚才恰好捕捉到了婧山身上一闪而逝的那种“不属于地面”的奇特感觉。
“叔叔,叔叔!”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喊道,“你是不是会飞?刚刚我看到你脚下发光了!你能抱我飞一个吗?就像超人那样!”
孩子的母亲脸色一变,连忙跑过来想拉走孩子,嘴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乱说话……”
我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大脑飞速运转。
此刻,我不能是一个知道同伴是神兽的超凡者,我必须“扮演”一个……一个带着有些“中二病”帅哥表弟出门的普通姐姐。
我立刻挤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微笑,弯下腰对小男孩说:“小朋友,你眼睛真厉害。不过我这个哥哥他不是超人,他是个魔术师,刚才是在练习一个小戏法,叫做‘悬浮术’,还不熟练呢。今天我们是出来买表演服的,等他练好了,下次在公园里表演给你们看好不好?”
一边说着,我一边朝孩子的母亲投去一个“我家亲戚脑子有点不正常,请多包涵”的歉意眼神。
那位母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连忙拉着还想追问的孩子走了。
一场小小的危机,被一个谎言化解了。
我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和布律兽打一架还累。
我转头看向婧山,后者依旧面无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神魂中那股躁动的不耐烦,平息了许多。
他似乎在通过刚才的事件,更深刻地理解了“规矩”的必要性。
“看到了吗?”我低声说,“在这个世界,‘异常’会带来‘麻烦’。我们得像水一样,融入容器里。”
他看了我一眼,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购物过程顺利了不少。
在一家装修简约的男装店里,他拒绝了我挑选的所有衣服,理由包括但不限于“纤维已死,无甚生气”以及“形态扭曲,能量不畅”。
最终,我放弃了干预,让他自己去感受。
只见他闭上眼睛,像一台精密的人形扫描仪,缓缓走过一排排衣架,最终在一件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纯黑色速干T恤前停下。
“此物,能量流动顺畅,与外界交互阻碍最小。”
“……行,就它了。”我已经放弃了从审美角度进行干预的打算。
当他换上一套在他看来“能量顺畅”的行头——黑T恤,深灰色工装裤,以及一双他评价为“能很好地隔绝地底浊气”的户外靴——走出来时,我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简单的鞋子和衣物反而将他身上那种凌厉、沉静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像一把藏于鞘中的绝世兵刃。
“很好。”我满意地点头,“现在,你看起来像个‘人’了。”
买完衣服鞋子,我决定带他体验另一项重要的人类活动。
“我们去吃饭。”我拉着他走向餐饮区,“这也是一种‘规矩’,叫‘社交’。而且,我的这具身体需要补充能量。”
我特意强调了“我的身体”,果然,他不再有异议。
在一家相对安静的粤式茶餐厅,我点了几样清淡的点心。
当精致的竹制蒸笼被端上桌,婧山模仿着我的样子,用一种稍显笨拙但异常稳固的姿势握住筷子,夹起一只烧卖。
他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将其置于眼前,金色的瞳孔中似乎有微光流转。
“米、肉、菌菇……多种生灵的残骸,经过火与水的淬炼,能量驳杂,但勉强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他以一种分析报告般的口吻说道。
我差点被嘴里的粥呛到。
对他央求地说“求你了,大佬,吃饭的时候就别开启您的能量视觉系统了好吗?”
我清了清嗓子,引导道:“别去分析它的构成。用你的舌头,去感受它的‘味道’。酸、甜、苦、辣、咸,这是独属于这个物质世界的一种体验。”
“体验?”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他。
他终于将那只烧卖送入口中,然后,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只见他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似乎在用一种超凡的感知力,解析着味蕾上传来的每一种化学信号。
许久,他才缓缓咽下,给出了评价。
“……很奇特。能量的涌动,会刺激神魂产生一种名为‘鲜’的错觉。”
我笑了。
这是今天发自内心第一个觉得欣慰笑容,轻松而愉快。
这一刻,我们之间不再是寿元将尽的凡人与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神兽,只是两个坐在一起,分享一顿午餐的……朋友。
走出商场时,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
婧山已经能很自然地走在人行道上,他身上那套崭新的、普通的合身衣物,让他完美地融入了背景之中。
他走在我身边,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我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
我知道,教会婧山适应这个世界,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更是为了让我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纽带,变得更加坚实。
我是在教他,也是在教自己。
教自己如何在一个冰冷、严酷的超凡世界里,抓住一丝一缕属于“人”的、温暖的真实。(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