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洲此刻的心绪,早已翻涌得如同骤雨将至的海面。
只是他素来习惯了不动声色,任谁也瞧不出半分端倪。
他甚至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脊背冷硬的弧度,每一寸神经都在紧绷着,近乎屏息敛声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然而,怀中人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脑袋摇得厉害,发丝拂过他的下颌,语调软又坚决:“不行……第二个人,不能说,不能告诉哥哥。”
这话一出,云砚洲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变化。
墨眸微沉,眸底的暗潮翻涌得更烈,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快得让人无从察觉。
她分明已经醉得彻底,意识混沌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未必清楚,方才还被他几句话牵着走,毫无防备地将祈灼的名字说了出来。
若是她还有半分理智,不想让他知晓这些事,方才第一个人就绝不会轻易开口。
可偏偏,第二个人,她却这般执拗地不肯说,甚至还反复强调着“不能告诉哥哥”。
为什么?
云砚洲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她酡红的脸颊上,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半分喜怒:“为什么不能告诉哥哥?”
少女蹙着眉,眉眼间晕开几分迷茫,声音糯糯的,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哥哥知道了会生气的……所以,不能说。”
怕他会生气?
连云砚洲自己都有一丝捉摸不透,对她这般反应无从捕捉。
难道知道了她偷偷藏着避子药,知道了她早已和旁人有过四场情事,知道了她的第一次是给了那位祁王,第二次还另有其人,这些还不够让他生气的吗?
还有什么人,能让她觉得,说出来会惹得他更加动怒?
罢了。
这个人,她此刻纵然醉得意识混沌,都本能地不愿吐露。再逼问下去,怕是要惊醒了这难得的坦白。
日后,总归是会有别的机会知晓。
云砚洲的语调依旧平稳,听不出半分心绪起伏,指腹抚过她鬓边汗湿的碎发,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他微微俯身,淡淡凑近她耳畔,转了话题:“小纨不想说,那便不说了。告诉哥哥,第三粒药,是和谁吃的?”
“第三粒药……第三粒药……”少女的反应愈发迟钝,酒意卷着浓重的困意一同袭来,她蹙着眉,声音含糊得像是含了块糖,“是和霍骁。”
“那日我去了将军府,去找霍骁……”她的语调里添了点细碎的、带着暖意的絮叨,“霍骁为了给我捕捉灵狐做披风,在北境雪地里守了许久许久,眼睛都伤得看不见了。”
“所以那天,我蒙了他的眼睛……在我和他的婚房里……”
果然有霍骁。
上次在侯府门外对上,他看见了那个男人专注的神色,语气郑重,将姿态放到最低,满是诚意。
字字句句都在袒露他对曾休弃她的懊悔,对她的在意和珍视,眼里沉默而深沉的爱意几乎要漫溢出来,给他这个兄长递上沉甸甸的承诺。
他表现得越珍重坦诚,就愈发显得他这个兄长卑劣而阴暗。
这样一个人,他的妹妹怎么会不动心,怎么会不去信任和依赖呢。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他们本就是夫妻,若不是那场意外,应该早就圆了房,此刻也还是举案齐眉的璧人。
他面上曾对那个霍骁平淡无波地说过,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说句后悔、做些弥补就能重新再来的。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说这些话,究竟是出于兄长的责任,还是出于他自己那见不得光的自私与阴暗的心思。
她说,她第三粒药是和霍骁吃的。她说,她被霍骁打动,在他们的婚房里水到渠成。
他连生气的资格,似乎都没有。
已经问到了这个地步,云砚洲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语调淡得像是一潭死水:“第四粒药呢。还是霍骁、祈灼,亦或是,还有别人?”
云绮埋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脸颊蹭着他的衣襟,声音含糊地喃喃,带着醉后的懒倦与几分毫无保留的依赖。
“第四粒药,是和裴羡……满月宴后,我去了丞相府……裴羡……他不是他看上去那样子,他不是什么都有,他是什么都没有,我很心疼……”
她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却又带着点细碎的心疼,一字一句都敲在云砚洲的心上。
“那天我都已经忍不住了,他却给我穿好衣服抱我去厨房,给我做东西吃。后来他在我面前流泪了……他说他爱我,说他好爱我……”
她本就是喜欢裴羡的。
从两年前开始,喜欢得明目张胆,人尽皆知。
如今这般肌肤相亲、心意相通,何尝不算是得偿所愿。
从出生到现在,云砚洲从未后悔过任何事。
他从小到大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掌控欲深入骨髓,朝堂权术也好,家族事务也罢,皆在他的股掌之间,从无半分失控。
可此时此刻,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泛了白。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将怀里的人引得喝醉,不应该这般步步紧逼,从她口中撬出这些事情。
因为他发现,他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冷静自持。
是生气和恼怒吗?
还是自私和嫉妒?
又或者,是痛。
那种细细密密的钝痛,像无声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漫上来,一点点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知道这些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他看着怀里少女迷糊娇软的样子,长睫轻垂,唇角还带着一点醉后的软意,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近乎荒谬。
是他在自欺欺人。
若是外面那些男人,是用手段纠缠她、哄骗她,对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他的确可以理所当然地出手,动用雷霆手段,将所有人都清除、隔绝在外,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早就应该想到,若是她不愿意,以她的性子,断不可能与任何人做那样的事。
并非是这些男人处心积虑接近她、引诱她。分明是他们喜欢她,用各自的真心打动了她。而她,也甘愿对他们卸下防备,靠近他们,与他们共赴那一场场缱绻风月。
她显然也是喜欢这些男人的。
就算知道了这些人的存在,知道了是哪些人与她有过这般肌肤之亲,他又能改变什么?
她的心,会为那位祁王的温柔所动,会为霍骁的沉默赤诚所动,也为会裴羡的脆弱专注所动。根本就不是只属于他这个兄长。
甚至那个她连名字都不愿意说出来的人,也定然是有他的独到之处,才让她这般本能地护着,连醉梦里都不肯吐露分毫。
他要怎么办,才能不让她和他们接触?
把她锁起来?
将她囚在自己的身边,只让她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寸步不离,日夜相伴?
云砚洲近乎自嘲地勾起唇角,那抹弧度浅淡又嘲讽,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低头,抬手轻轻拂过少女细腻的脸颊,眼底翻涌着浓稠的、化不开的占有欲,像暗夜里滋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着他的理智。
就算真的做到这种地步,将她牢牢困在身边,他真的有自信,能让她的心,完完全全地,只爱他一个人吗?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云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迷蒙地抬了抬眼。
又重新将双臂软软攀上兄长的颈间,声音软糯:“说完了……哥哥要兑现承诺……”
没有人知道云砚洲此刻在想什么。
他只是垂着眼,抱着怀里的人起身,一步步走向氤氲蒸腾的温泉池边,抱着她缓缓踏入水中。
温热的泉水漫过脚踝,漫过腰腹,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熨帖得让人骨头都发酥。
可浸在这样暖融融的水里,云砚洲却半点暖意都感受不到,唯有一片沉郁的冷意,盘踞在四肢百骸之间。
他抱着她,在池中央的石阶上坐下,依旧将她圈在怀里,让她的背完完全全贴着自己的胸膛。两人相贴的地方,像是两块契合的玉,被温水裹着,紧密得分不开。
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发丝浸了水,湿漉漉地黏在颈侧,连呼吸间都喷洒着热气,本能贴寻,有些难耐。
两个人身上都很烫,薄薄的浴衣被泉水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边缘松松散散地垂着,露出颈侧、肩头细腻的肌肤。
体温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泉水的暖,还是彼此灼热的温度。
云砚洲神色沉寂,墨眸垂着,落在少女濡湿的发顶,眼底翻涌的暗潮被氤氲的雾气掩去,辨不清情绪。
她醉了。
不宜再泡温泉,他也不会在她醉酒又意识不清的情况真的要她。
他身形却纹丝不动,圈着她的手臂也没有继续收紧,只是将手缓缓探到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一字一句,落在她耳畔:“……小纨是好孩子,可哥哥的确是坏哥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