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凌源的晨光带着几分温柔的暖意,穿透薄雾洒向“阳光新城”社区广场。三万八千颗镀锌铁钉拼成的“感恩墙”矗立在广场中央,两米高、三米宽的墙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钉子按姓氏笔画排列,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经过日晒雨淋,部分钉子边缘泛着淡淡的氧化光泽,但在朝阳下依旧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无数双群众的眼睛,见证着这里的变迁。
林雪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套裙,搭配白色衬衫,脚下是低跟黑色皮鞋,步履轻盈地走向感恩墙。她的头发利落地挽成发髻,额前几缕碎发被晨风吹得微微飘动。指尖轻轻抚过“郑福贵,豆腐坊”这几个字,钉子冰凉而光滑,显然被无数人触摸过,边缘的棱角早已磨平。郑福贵老人的名字旁边,有人用红色油漆轻轻点了一个小小的爱心,格外醒目。
“林书记,这面墙是去年社区居民自发组织做的。”社区主任老王跟在身后,语气中带着自豪,“每一颗钉子都代表一户居民,上面的名字都是大家自己写的,有的老人不会写,就让孩子代笔。您看,这三万八千颗钉子,正好对应咱们社区的三万八千多位居民。”
林雪点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名字,有老人的名字,有孩子的小名,还有些是家庭作坊的名称,比如“老王修车铺”“小李裁缝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故事。就在她准备对身后的社区干部说些什么时,眼角余光瞥见广场东侧的大榕树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马甲、胸前挂着“社情民意调查员”牌子的年轻人,正举着手机对准她这个方向。
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里的手机套着黑色外壳,镜头明显是长焦镜头,正微微调整角度。按常理,若是正常观察或记录,镜头停留几秒便会移开,但这个年轻人的镜头却固定在林雪身上,停留时间超过了半分钟,眼神透过手机屏幕,透着一股不自然的专注。
“林书记,这边请。”社区主任老王热情地引路,准备带她去参观社区的党群服务中心。
林雪收回目光,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却在转身的瞬间,用眼角的余光向陪同的县委办副主任张明使了个眼色——她的下巴微微朝榕树下的方向扬了扬,眼神示意“留意”。张明是老县委办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强,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落在人群外围,目光悄悄锁定了那个可疑的年轻人。
泥土深处的根与叶
“阳光新城”是凌源最大的棚户区改造安置小区,占地一百二十亩,四十二栋崭新的住宅楼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楼体刷着温暖的米黄色外墙,阳台上摆满了居民种植的花草,显得生机勃勃。小区里,健身器材区、儿童游乐区、老年活动中心一应俱全,柏油马路干净整洁,垃圾桶分类摆放,完全看不出三年前这里的破败模样。
三年前,这里还叫“赵家湾”,是赵天霸团伙控制最严密的区域之一。当时的赵家湾,房屋低矮破旧,巷道狭窄阴暗,污水横流,垃圾遍地。赵天霸的团伙在这里称王称霸,每月向每户居民收取“卫生管理费”,名义上是打扫卫生,实际上就是保护费,不交就断水断电,甚至砸门窗、掀屋顶。他们还垄断了这里的装修材料,居民装修必须买他们高价的水泥、沙子、瓷砖,比市场价高出一倍多,不买就别想动工。更过分的是,居民家里摆婚宴、办寿宴,都要给他们“上供”,按桌收取“场地费”,不然就会有人来闹场,掀桌子、砸碗碟,让你办不成事。
今天林雪的视察没有提前通知,只是昨天下午给社区主任老王打了个电话,说想来看看社区的近况。但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居民中传开了。当她走进三号楼下的党群服务中心时,不大的空间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拄着拐杖的残疾人,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对这位女书记的感激。
最先迎上来的是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斜纹布上衣,袖口磨得有些发白,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老人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一双千层底布鞋,布鞋用蓝色的灯芯绒做鞋面,白色的粗布做鞋底,针脚密密麻麻,有些地方歪歪扭扭,能看出做活的人视力已经很不济。老人叫吴桂兰,八十四岁,是社区里的老住户。
“林书记……”老人的声音嘶哑,带着岁月的沧桑,她努力抬起头,看着林雪,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这鞋是我纳的,针脚粗,您别嫌弃。我眼睛花了,穿针都得用牙咬,纳了整整三个月才纳好……”
林雪连忙蹲下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布鞋。鞋底厚厚的,摸起来很扎实,能感受到里面一层一层的粗布,密密麻麻的针脚像排列整齐的队伍,有些地方因为视力不好,针脚重叠在一起,甚至扎透了鞋面。“吴奶奶,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您一定要穿上!”老人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老人的手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冰凉而粗糙,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我孙子去年考上了大学,省师大的师范专业!他说毕业了就回凌源当老师,教书育人!要是搁以前,他连高中都读不完,就得去给赵天霸看场子,不然我们家就没好日子过……”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滴在林雪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冰凉的温度。“是您,是雷局长,是我们的党,把赵天霸这帮坏人抓了起来,把我们从火坑里救了出来,给我们家续了香火啊!这双鞋,您一定要收下,就当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
周围好几个老人跟着抹眼泪。社区主任老王在一旁低声解释:“林书记,吴奶奶的命苦。她儿子十年前因为不肯给赵天霸交保护费,被赵天霸的手下打成了残疾,瘫在了床上。儿媳受不了这苦,跑了,留下一个才三岁的孙子。吴奶奶就靠着低保和捡废品,一把屎一把尿把孙子拉扯大。孙子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去年高考考了全县第七,被省师大录取了。学费是县里‘扫黑除恶受害者子女助学基金’出的,不然这孩子真就辍学了。”
林雪把布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她站起身,向吴桂兰老人深深鞠了一躬:“奶奶,这鞋我收下了,谢谢您。但我想跟您说,我们做的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和孙子受了太多苦,我们只是把本就应该属于你们的安宁生活,还给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跟社区说,跟我说,我们一定帮您解决。”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林雪在大家的簇拥下,走向服务中心的展示墙。展示墙是用实木做的,上面贴满了照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左边是改造前的赵家湾: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手里拿着棍棒,在巷道里耀武扬威,居民们躲在门口,眼神里满是恐惧。右边是改造后的阳光新城:崭新的住宅楼,干净整洁的街道,笑容满面的居民,孩子们在广场上玩耍,老人们在树荫下下棋、聊天。
还有一张特殊的合影,二十多个中老年人穿着统一的橘红色环卫马甲,胸前印着“阳光公益岗”四个字,他们对着镜头笑得腼腆而满足。“这些是‘阳光公益岗’的工友。”老王介绍道,“都是当年被赵天霸团伙迫害、失去劳动能力或年龄偏大的居民。以前他们要么找不到工作,要么只能靠低保过日子。现在我们社区物业、保洁、绿化,优先招聘他们,县财政每月补贴一千五百块,加上物业给的工资,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块,足够糊口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挤到前面,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左手缺了三根手指,只剩下拇指和食指,指根处有明显的疤痕。那是当年在赵天霸的建筑工地上被机器轧的,当时他不肯给赵天霸的人送礼,被安排到最危险的岗位,机器故障时没人提醒,导致手指被轧断,老板跑了,没拿到一分赔偿。“林书记,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两千八!”他举起残缺的手,声音洪亮,带着扬眉吐气的爽快,“我负责三栋楼的保洁,每天扫扫地、擦擦楼梯,活儿不累。我女儿在开发区电子厂上班,一个月四千块!我们爷俩现在顿顿有肉吃,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的自卑和怯懦,只有对现在生活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憧憬。林雪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面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这些笑容来之不易,是用无数人的血汗和牺牲换来的。
林雪走出服务中心,准备去社区养老食堂看看。刚下台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跑过来,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跑到林雪面前,把纸塞到她手里,又红着脸跑回妈妈身边,躲在妈妈的身后,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看着林雪。
纸上是用蜡笔画的画,画在一张A4纸上,边缘有些褶皱。左边是黑色的楼房,歪歪扭扭的,几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小人拿着棍棒,看起来很凶;右边是彩色的楼房,涂着红色、黄色、蓝色,太阳公公在天上笑着,放射出金色的光芒,两个穿着制服的大人手拉手站在中间,一个穿着藏蓝色的警服,戴着警帽,另一个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徽章——画得稚嫩,但特征分明。
“这是我女儿,叫妞妞。”年轻的母亲不好意思地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她总在电视上看到您和雷局长,知道你们是打坏人的大英雄。昨晚听说您要来,非要画画送给您,画到半夜才睡。”
林雪小心地把画折好,放进随身的包里,然后走到妞妞面前,蹲下身,让自己和她平视。“谢谢妞妞,画得真好看。”她摸了摸妞妞的头,妞妞的头发软软的,带着洗发水的清香,“能告诉阿姨,画上这两个人是谁吗?”
妞妞躲在妈妈身后,小声说:“左边是坏人,右边是警察叔叔和林阿姨……你们把坏人打跑了,我们就能住漂亮的房子了。”
“那现在晚上怕不怕黑?”林雪笑着问。
“不怕了。”妞妞摇了摇头,声音大了一些,“妈妈说,现在晚上可以出去跳绳、散步,还有警察叔叔巡逻,坏人不敢来了。”
简单的对话,却让林雪鼻子一酸。她想起三年前,赵家湾的孩子们晚上不敢出门,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赵天霸的人听见。而现在,孩子们可以在晚上自由地玩耍,这就是最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县委工作证的外壳——透明的塑料壳,里面原本该放证件的地方,她换上了一枚小小的党徽,金色的党徽在晨光下闪闪发光。“妞妞,这个送给你。”她把党徽轻轻放在妞妞手心,“这个徽章,代表着画上这两个人,还有好多好多叔叔阿姨,会一直保护你们,保护所有善良的人,让坏人再也不敢来捣乱。”
妞妞紧紧握着党徽,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像盛开的花朵。
暗处的摄像机与错误的问题
社区养老食堂就在党群服务中心旁边,是一栋两层小楼,外墙刷着温暖的淡黄色,门口挂着“阳光新城社区养老食堂”的红色牌匾。刚走到门口,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就飘了过来,红烧肉的酱香混合着西红柿的酸甜,还有清炒时蔬的清香,让人食欲大开。
今天是周四,食堂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当天的菜单:红烧肉、西红柿炒蛋、清炒油麦菜、紫菜蛋花汤,主食是米饭和馒头,还有小米粥。六十多位老人正在一楼大厅里吃饭,他们大多是独居老人或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看到林雪进来,纷纷停下筷子,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林书记来了!”
“林书记快坐!”
“要不要一起吃点?今天的红烧肉可香了!”
老人们热情地招呼着,纷纷起身让座。林雪连忙摆手:“大家继续吃,不用客气,我就是来看看,了解一下食堂的情况。”
但老人们还是坚持站着,直到林雪示意大家坐下,他们才慢慢坐下,却还是忍不住频频看向她,眼神里满是喜爱和感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端着一个搪瓷碗走过来,碗边缘有几个小小的缺口,里面盛着半碗米饭和几块红烧肉,汤汁浓稠地裹在肉上,看起来油光发亮。“林书记,您看这肉,实实在在的五花三层!”老爷子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激动,“搁以前,赵天霸的屠宰场垄断了咱们这儿的猪肉供应,给我们的都是淋巴肉、病猪肉,又肥又柴,还卖得死贵,不吃也得吃,不然就没肉吃!现在好了,食堂的肉都是从正规屠宰场进的,新鲜又便宜,我们这些老人花三块钱就能吃一顿有肉有菜的饭,真是托了您的福啊!”
另一个老太太也插话进来,她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可不是嘛!我以前从来不敢给孙子买外面的肉包子,就怕肉不干净,吃坏肚子。现在好了,社区食堂的包子又大又香,肉是新鲜的,菜是干净的,我孙子每天早上都要来买两个当早餐,吃得可香了!”
林雪在食堂里转了一圈,食堂的环境干净整洁,地面拖得一尘不染,餐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墙角的消毒柜正在工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她走到打饭窗口,问厨师:“师傅,今天的红烧肉多少钱一斤?菜价怎么定的?”
厨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戴着白色的厨师帽,笑着回答:“林书记,红烧肉是十五块钱一斤,西红柿炒蛋八块,清炒油麦菜五块,紫菜蛋花汤免费。老人吃饭有优惠,六十五岁以上老人打八折,七十岁以上七折,八十岁以上免费。这些菜价都是社区居民代表和我们一起定的,保证成本价,不赚钱。”
“食材都是从哪里进的?有没有质检报告?”林雪又问。
“都是从县城的大型超市和正规农贸市场进的,每天都有进货记录和质检报告,我们都存档了,您可以随时看。”厨师连忙说道。
林雪点了点头,又和几位老人聊了聊,询问他们对食堂的意见和建议。老人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有的说“饭菜味道好”,有的说“价格便宜”,有的说“服务周到”,还有的建议“希望多加点花样”,气氛热络而融洽。
可就在她准备离开食堂,去二楼看看活动室时,那个一直跟在人群外围的县委办副主任张明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林雪说:“书记,外面那几个人不太对劲。”
林雪顺着张明的目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看向广场。只见广场东侧的大榕树下,已经不止一个“调查员”了。现在是三个,两男一女,都穿着同款的灰色马甲,胸前挂着“社情民意调查员”的牌子,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纸质问卷,正在“随机采访”过往的居民。
“我刚才让社区的工作人员去打听了一下,他们问的问题很奇怪。”张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不问居民生活改善了多少,不问对社区工作满意不满意,专问‘你对政府还有什么不满’‘觉得现在的管理和以前比哪个更严格’‘有没有觉得自由受限制’。有个买菜回来的大妈被问烦了,说‘现在过得挺好,没什么不满’,他们居然追问‘你是不是不敢说真话,怕被报复’。还有个老爷子说‘现在安全多了’,他们就问‘你觉得这种安全是不是以失去部分自由为代价’,听得人心里不舒服。”
林雪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走出食堂,径直向那三个人走去。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让她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
“你们好,我是凌源县委书记林雪。”她走到三人面前,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社情调查员?来凌源做什么调研?”
三人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为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戴眼镜男子,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领口有些褶皱,他很快恢复镇定,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介绍信,递了过来:“林书记好。我们是‘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下属调研中心的,受省社科联委托,做全省基层治理满意度调研,了解一下居民对当前社区治理的看法和建议。”
林雪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起来。介绍信的抬头是“凌源县委宣传部”,正文写着调研的目的、范围和时间,落款是“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调研中心”,盖着红色的公章,看起来很正规。但林雪注意到,介绍信上的研究会地址是省城的一栋写字楼,联系电话是一个手机号码,没有固定电话,也没有单位的对公邮箱,这让她心里泛起了一丝疑虑。
“调研内容可以给我看看吗?”林雪语气平和地问道。
眼镜男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从手里的平板电脑里调出了调研问卷,递了过来。林雪接过平板电脑,快速浏览起来。问卷的前面十几题还算正常,比如“你对当前社区的环境卫生满意吗?”“你觉得社区的治安状况如何?”“你对社区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满意吗?”,都是选择题,有五个选项,从“非常满意”到“非常不满意”。
但从第二十题开始,题目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导向性越来越明显:
“你认为当前社区管理是否过度干预居民生活?(A. 是,干预太多 B. 否,干预适度 C. 不清楚)”
“你觉得现在的安全感提升,是否以牺牲部分自由为代价?(A. 是,牺牲了很多自由 B. 否,两者不冲突 C. 不好说)”
“如果有人组织对社区管理提出意见和建议的座谈会,你会参加吗?(A. 一定会参加 B. 可能会参加 C. 不会参加)”
“你认为基层政府在开展工作时,是否充分尊重了居民的意愿?(A. 完全没有 B. 部分没有 C. 基本尊重 D. 完全尊重)”
最后还有一道开放题:“请用三个词描述你对当前基层政府的印象。”
林雪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些问题的设计,明显预设了某些负面前提,比如“过度干预”“牺牲自由”“不尊重意愿”,引导居民往负面方向回答。她把平板递还给眼镜男,语气依旧平和:“这些问题的设计,似乎预设了某些负面前提,不够客观中立。比如‘过度干预居民生活’这个问题,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批判性,容易引导受访者产生负面认知。”
“林书记,我们是学术调研,要保持中立和客观。”眼镜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有些辩解,“基层治理既有成绩,也可能存在不足。我们既要看到成绩,也要发现问题,这样才能推动基层治理不断进步。如果只听正面的声音,听不到负面的意见,调研就失去了意义。”
“我同意你的观点,学术调研确实需要全面、客观,既要听正面声音,也要听负面意见。”林雪点点头,语气依旧平静,“但全面不等于预设前提,客观不等于刻意引导。既然你们是正规调研,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在凌源抽样了多少个社区?‘阳光新城’的样本量占比多少?调研的抽样方法是什么?是随机抽样还是刻意选择?调研数据后续会如何公开?研究会的经费来源是什么?”
一连串专业的问题让眼镜男顿时语塞,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眼神有些躲闪,不敢与林雪对视:“这……具体的抽样方法是课题组定的,我不太清楚。样本量的话,我们在凌源计划调研三个社区,阳光新城是其中之一。调研数据后续会形成报告,提交给省社科联,是否公开要看上级的安排。经费是社科基金项目拨款,具体的拨款单位我也不太清楚。”
“项目编号可以告诉我吗?还有课题组负责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林雪继续追问,“我让县委宣传部的同志协助核实一下你们的身份和调研资质,也好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如果是正规调研,我们一定支持;如果不是,也能避免你们在凌源开展无效工作,浪费时间和精力。”
“不用麻烦林书记了,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收集一些初步数据,后续会和县委宣传部联系的。”眼镜男的脸色有些发白,连忙收起平板电脑,开始收拾身边的文件和问卷,“既然这里的居民不太配合,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调研吧。”
这时,社区主任老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怒气:“林书记,刚问清楚了!这几个人昨天就在隔壁‘幸福里’小区转悠,被物业赶跑了!‘幸福里’的物业经理说,他们问的问题阴阳怪气,净挑些负面的问,还偷偷给居民拍照、录像,居民都很反感,物业怕他们闹事,就把他们赶走了,没想到他们今天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三个“调查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镜男强作镇定,拿起身边的包:“林书记,这可能是误会。我们只是正常调研,没有别的意思。既然这里不方便,我们就先离开了,去别的地方看看。”
“等一下。”林雪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你们声称是正规调研,就请留下你们的详细单位信息、项目批文复印件、调研方案和课题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我们会按程序核实你们的身份和调研资质。核实清楚前,请你们暂停在凌源的所有调研活动。这是对你们负责,也是对凌源的群众负责,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三人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慌乱。眼镜男咬了咬牙,从包里掏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林雪:“这是我们的项目申请书复印件,有项目编号、负责人姓名和联系方式,还有省社科联的审批意见。”
林雪接过文件,快速翻看起来。项目申请书上的申请单位确实是“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项目编号也有,负责人是一位姓王的教授,联系方式是一个固定电话。但在专家评审组名单里,有一个名字让她眼神一凝:李建平(特邀顾问)。申请书上李建平的名字是打印的,旁边还有一行手写的“同意立项,建议重点关注基层治理中的‘自由与安全’平衡问题”,字迹潦草,和李建平在研讨会上的签名风格有些相似。
“文件我们留下核实。”林雪把文件交给身后的张明,“张主任,你安排宣传部的同志尽快和省社科联、项目负责人联系,核实他们的身份和调研资质。核实清楚前,密切关注这三个人的动向,确保他们不在凌源开展任何调研活动。”
“明白!”张明接过文件,点了点头。
三个“调查员”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走。走出社区大门时,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调查员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有不甘,有慌乱,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
真金不怕火炼,但怕暗处的锈
视察按计划继续进行。离开社区广场后,林雪又去了社区的创业孵化基地。创业孵化基地在小区的西北角,是一栋三层的沿街商铺,一层和二层是商铺,三层是办公区域。这里原本是闲置的商铺,社区改造时,县里投入资金进行了装修,免费或低价租给社区里的创业者,帮助他们实现创业梦想。
走进孵化基地,一股年轻的活力扑面而来。一层有三十多个小店铺、工作室,有的是做电商的,货架上摆满了凌源的土特产,比如小米、核桃、花椒,老板正在电脑前和客户沟通;有的是做手工艺的,展示架上摆放着精美的木雕、剪纸、刺绣,老板娘正在专注地制作手工;还有的是开网约车的,几个司机师傅正在休息区交流接单经验;还有一家社区团购的自提点,货架上摆满了蔬菜、水果、日用品,居民们正在排队取货。
创业的大多是年轻人,也有几个中年人在尝试二次就业。一个开烘焙店的姑娘看到林雪进来,热情地打招呼:“林书记,您来啦!快尝尝我刚烤好的蔓越莓饼干!”姑娘叫李娜,二十多岁,穿着白色的烘焙服,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她的店铺不大,只有二十平米左右,墙面刷成了淡粉色,货架上摆着刚出炉的面包、蛋糕、饼干,香气扑鼻。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还有一张她和员工的合影。
“生意怎么样?”林雪走到货架前,拿起一块饼干,尝了一口,口感酥脆,带着淡淡的蔓越莓香味。
“挺好的!”李娜笑着回答,“我以前在省城的烘焙店打工,干了三年,一直想自己开店,但没本钱。去年听说家里的社区有创业孵化基地,前半年免租金,还能申请创业补贴,我就回来了。一开始生意不太好,社区帮我在业主群里宣传,还让我参加了县里的创业展销会,慢慢就有了回头客。现在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块,比在外面漂着强多了,还能照顾父母,特别满足。”
林雪点点头,又走到旁边一家木工工作室。工作室里堆满了各种木料,有松木、橡木、胡桃木,墙上挂着老板做的小椅子、小桌子、书架,还有一面红色的锦旗,上面写着“匠心打造,爱心满满”,落款是“凌源实验幼儿园”。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叫张强,他正在打磨一块木板,手里拿着砂纸,专注地打磨着木板的边缘。
“张师傅,这是你做的?真漂亮。”林雪指着墙上的小椅子说。
张强抬起头,看到林雪书记。这是给幼儿园做的小椅子,孩子们坐的,得打磨得光滑点,不然容易扎到孩子。”他的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被赵天霸的人打的。
“听说你以前也是受害者?”林雪问道。
张强的眼神暗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啊。以前我是做木料生意的,有自己的小作坊。赵天霸的家具厂想低价买我的木料,我不同意,他们就天天来我作坊闹事,砸设备、烧木料。有一次,他们把我堵在门口,打断了我两根肋骨,躺了三个月才好。作坊也被他们毁。那时候真是绝望了,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后来赵天霸被抓了,你们帮我讨回了一部分损失。”张强的眼神又我免费使用这个工作室,还帮我联系了一些做什么,不用再怕被人欺负了。上个月给幼儿园做了批小椅子,结账痛快,还送了我这面锦旗,特别有成就感。”他咧嘴笑了起来,缺了一颗门牙,笑容却很真诚。
这些都是真的,是扫黑除恶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红利。群众脸上的笑容、眼里的光,是装不出来的;他们口中的满足、心中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林雪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欣慰。三年的辛苦、牺牲、坚持,都是值得的。
但那些“调查员”和那份有李建平名字的文件,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让她无法完全放松。回县委的路上,林雪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高速运转。她想起那些精心设计的问题,那些看似客观的调研,那些藏在学术外衣下的诱导,心里越来越清楚,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学术调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雷杰发来的加密信息。林雪打开一看,第一条是:“查了。‘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注册于去年六月,法人代表是退休的省社科院副院长,表面上是正规的学术研究机构。但我们通过经侦部门查询发现,该研究会的实际运作经费来自一家名为‘环球社会发展基金会’的境外机构,该基金会同时资助了多个国内的‘公民社会建设项目’,这些项目大多涉及基层治理、教育改革等领域,背后有境外势力的影子。李建平在研究会挂名‘特邀顾问’,但不参与具体事务,主要负责对接省内的相关部门和人员。”
紧接着是第二条:“滨河公园遥控船事件的技术分析完成了。遥控器残骸中发现了微型摄像头模块,防水性能极好,可实时传输画面和音频。我们通过设备序列号,锁定了设备购买者——省城的一家科技公司,该公司的法人是李建平堂弟***的商业伙伴,名叫孙浩。孙浩的公司主要从事电子产品进出口业务,经常往返于东南亚和国内,与‘启明工程’的境外负责人有资金往来。”
第三条信息:“实验学校‘家长开放日’的邀请名单我们拿到了。除了教育系统的相关人员外,还有六位‘特邀嘉宾’,包括:省报一位经常写批评报道的记者(专门报道基层治理中的‘负面新闻’)、两位网络大V(粉丝量均在百万以上,曾多次发表质疑扫黑除恶‘过度执法’的言论)、一位自称‘独立学者’的公共知识分子(长期接受境外基金会资助)、以及——‘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的秘书长周明。”
信息一条条拼接起来,一个清晰的图案逐渐浮现。李建平、***、境外基金会、“启明工程”、“深根计划”、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可疑的调研、遥控船事件、实验学校的家长开放日……这一切都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们的目标,就是通过各种看似合法、合理的方式,渗透到凌源的基层治理、教育、舆论等各个领域,制造矛盾、引发不满、抹黑扫黑除恶的成果,最终动摇凌源的治理根基。
车到县委大楼,林雪没有立即下车。她看向窗外,傍晚的阳光斜照在大楼上,给大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院子里,那面五星红旗在微风中舒卷,鲜红的颜色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艳。
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谁真心对他们好,谁在糊弄他们。但有时候,有些人会想办法往他们眼睛里撒灰,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精心设计的陷阱,让他们产生怀疑、误解,甚至不满。这种看不见的破坏,比明火执仗的犯罪更可怕。”
今天在社区,群众对她的认可,对扫黑除恶成果的肯定,是发自内心的。那一双双充满感激的眼睛,那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那一双双粗糙却坚定的手,都是最真实的证明。这是用三年血汗、用七位烈士的生命、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这种认可,是她和雷杰、是所有参与这场斗争的人最珍贵的勋章,比任何荣誉都重要。
但正因为珍贵,才有人想把它弄脏、毁掉。那些精心设计的问题,那些看似客观的调研,那些藏在学术外衣下的诱导,目的不是了解真实情况,而是制造一种“虽然生活好了,但你们失去了自由”“虽然安全了,但你们被过度管理了”的叙事。是要在群众朴素的感激之上,嫁接一种精致的怀疑,让他们对当前的生活、对基层政府产生不满和不信任。
更危险的是,这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长。今天可能只是“问卷上的几个问题”,明天就可能变成“茶余饭后的牢骚”,后天就可能在网络上发酵成“对体制的不满”,最终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引发社会动荡。
林雪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进了县委大楼。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省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林雪书记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语速平缓,听起来很有涵养。
“我是林雪,请问你是?”
“林书记您好,我是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的秘书长,我叫周明。”对方自我介绍道,“今天我们研究会的调研员在凌源开展调研,可能有些冒昧,给您和凌源的群众带来了不便,我代表研究会向您道歉。”
“周秘书长客气了。”林雪语气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其实,我们研究会一直非常关注凌源的基层治理经验。凌源作为扫黑除恶的先进典型,在基层治理方面做了很多卓有成效的工作,值得全省乃至全国学习。”周明的声音依旧温和,“不知林书记是否愿意,在方便的时候来省城,给我们研究会做个专题讲座,分享一下凌源的经验?当然,我们会支付合理的讲课费,不会让您白辛苦。”
“最近县里的工作比较忙,暂时抽不开身。”林雪直接拒绝道。
“理解理解,林书记日理万机。”周明顿了顿,似乎早有准备,“不过,下个月我们研究会在北京有个高层论坛,主题是‘基层治理现代化与公民权利保障’。论坛规格很高,有多位部级领导、知名学者和媒体记者参加。我们觉得凌源的经验很有代表性,想邀请您作为特邀嘉宾发言。这对凌源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对您个人来说,也是一个展示工作成果、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话说到这里,周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要么合作,把凌源的经验纳入他们的叙事框架,按照他们的要求“反思”所谓的“不足”;要么,他们就会在更高层级的场合,用他们的方式来“解读”凌源经验,抹黑扫黑除恶的成果。
林雪沉默了几秒,大脑在快速思考。她知道,这个论坛绝不是简单的学术交流,而是一个舆论战场。如果她去了,很可能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陷入他们预设的陷阱;如果她不去,他们很可能会邀请那些对扫黑除恶持批评态度的人,肆意抹黑凌源的工作。
“谢谢周秘书长的邀请。”林雪的语气依旧平静,“这样的高层论坛,涉及到地方形象和工作宣传,我需要向市委汇报,走正规的审批程序。等有了结果,我会让县委办公室的同志和您联系。”
“当然当然,程序很重要。”周明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隐隐带着一丝催促,“不过林书记,论坛的报名截止日期快到了,希望您能尽快答复。说实话,这样的发言机会非常难得。凌源做了这么多工作,也应该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可以帮忙安排主流媒体报道,甚至联系中央级媒体,这对您个人的发展和凌源的招商引资,都是非常有利的。”
个人发展、政治资本、舆论宣传——诱惑包装得很精美,让人心动。但林雪心里清楚,这些诱惑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旦跳进去,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我会认真考虑,尽快给您答复。”林雪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县委大楼的大厅里,夕阳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大厅里的国旗还在飘扬,猎猎作响,像是在提醒她肩上的责任。
群众的认可,是真金。真金不怕火炼,无论遇到多大的压力和挑战,只要他们坚持初心、坚守底线,就一定能经受住考验。但真金也怕两样东西:一是明火焚烧,二是暗处锈蚀。
现在,明火已熄,那些曾经明火执仗的黑恶势力已经被打掉。但暗锈却开始蔓延,那些看不见的渗透、抹黑、破坏,正在悄悄侵蚀着来之不易的成果。
林雪握紧手机,给雷杰回复了一条信息:“加快对实验学校‘深根计划’的调查,重点排查家长开放日的特邀嘉宾背景和活动流程。开放日之前,我要看到‘深根计划’的全部脉络,包括资金来源、人员构成、课程体系、后续计划。另外,密切关注***和孙浩的动向,查清他们与境外势力的具体联系。”
发送完信息,她抬起头,看向大楼里亮起的灯火。那里有她的办公室,有堆积如山的文件,有等着她开会的同事,有需要她解决的问题。
认可,是动力,也是责任。获得群众的认可不容易,守护这份认可,需要比获得它时更多的智慧、更多的勇气、更多的坚持。因为这份认可,承载着无数群众的希望和信任,承载着烈士们的牺牲和期盼。
林雪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向电梯走去。她的步伐坚定而沉稳,眼神里充满了决心。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和陷阱,她都会和雷杰一起,和所有坚守正义的人一起,守护好凌源的光明,守护好群众的认可,让黎明之光永远照耀着这片土地。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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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黎明之光 第119集:未来的期许
在县委工作会议后,雷杰与林雪难得有片刻闲暇,并肩眺望发展中的凌源县城。对话中流露出对彼此和这片土地未来的共同期待与坚定信念。雷杰坦言从未想过个人前途,只愿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林雪则分享了她对凌源长远发展的规划蓝图。然而温馨时刻被紧急汇报打断——实验学校的“家长开放日”筹备出现异常,部分受邀的“专家学者”背景复杂,而李建平突然取消原定的外地行程,表示要“亲自参加开放日”。表面的平静之下,一场围绕教育阵地和话语权的正面较量,已经无可避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