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安然无恙、仅以缓刑脱身的消息,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汉东湖面投下又一枚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各个角落。有人愤慨,有人沉默,也有人,心底那原本已经压下的念头,又开始悄然浮动。
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便是心思浮动者之一。
夜幕低垂,他提着两盒上好茶叶,再次踏进了老师高育良位于省委家属院的书房。书房内依旧茶香袅袅,高育良坐在他那张常坐的藤椅上,神色平静地看着书,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但祁同伟敏锐地察觉到,老师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老师,”祁同伟恭敬地将茶叶放在一旁,在高育良对面的小凳上坐下,语气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您听说了吗?赵瑞龙……出来了。”
高育良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祁同伟见老师反应平淡,有些按捺不住,继续说道:“真是没想到,老书记……不,赵立春能量还是这么大!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还能把事儿办得这么……这么‘漂亮’。几个亿的罚金说交就交,缓刑……这跟没事儿人也差不多了。”
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对昔日那个庞然大物的敬畏,以及一丝……或许是看到强大力量展现后产生的侥幸心理。赵立春如果不会倒,那自己当初毅然切割、转投宁方远,是不是……做得太绝、太早了?
高育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镜片,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牢牢盯住祁同伟:“同伟啊,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看到赵公子出来了,你这心里……又活泛了?想着是不是还能再回赵家那条船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祁同伟那点隐秘的心思。
祁同伟脸色瞬间一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直了腰板,急忙否认:“老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祁同伟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我早就跟赵家划清界限了!”
他嘴上否认得坚决,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羞赧,却没有逃过高育良锐利的目光。
看到弟子这般反应,高育良脸上的那丝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失望、严厉和恨铁不成钢的阴沉。他猛地一拍藤椅扶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把祁同伟吓了一跳。
“祁同伟!”高育良直呼其名,声音冷得像冰,“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从赵家那条破船上跳下来的吗?忘了赵立春是怎么把你当弃子,沙瑞金又是怎么想要拿你开刀的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发懵的祁同伟,语气如同鞭子一样抽打过去:“是谁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拉了你一把?是宁方远!是谁力排众议,帮你坐稳了这个副省长的位置?也是宁方远!你以为你这个副省长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赵立春发善心给你的吗?!”
高育良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毫不留情:“宁方远能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摔下来!而且会摔得比之前更惨!你现在的一切,你的位置,你的前程,都系于宁方远一身!你这个时候敢有贰心,信不信他都不用亲自出手,只需要稍微松一松手,下面那些盯着你位置的人,还有赵家那些恨你背叛的人,就能立刻扑上来把你撕成碎片!”
祁同伟被骂得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高育良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侥幸火苗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后怕。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是多么的危险和愚蠢!
“老师……我,我错了!”祁同伟低下头,声音带着颤抖,“是我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我……我记得是宁省长在我最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这份恩情,我祁同伟记在心里,绝不敢忘!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看到祁同伟认错态度诚恳,高育良心中的怒气稍缓,他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能力是有的,就是有时候在巨大的权力和利益面前,容易心态失衡,需要时时敲打。他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
“同伟,我不是在吓唬你。你要看清楚形势!赵立春这次不过是仗着多年积累的人脉和钻了法律空子,小胜了一把,暂时保住了他儿子而已。这改变不了他日薄西山的大势!他自身都难保,还能顾得上你?”
他话锋一转,将重点引向了宁方远:“你再看看宁方远!他来汉东才多久?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可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局面?”
高育良掰着手指头数道:“在常委会上,他能关键时刻一锤定音,连沙瑞金都要承他的情!在省政府,刘省长不管事,他现在是实际上的当家人!在处理光明峰项目引发的动荡上,他手段老辣,轻而易举就稳住了绝大多数企业,这份政绩和掌控力,谁不看在眼里?就连我这个在省委排名在他之前的老师,不也得承认他的手段,甚至……心甘情愿在某些方面配合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祁同伟:“你别忘了,宁方远还是汉东大学的学生,名义上也算是我的学生。可我这个老师,现在都得佩服他这个学生的城府和手腕!更重要的是,他今年才四十六岁!四十六岁的常务副省长,封疆大吏的苗子,背后还有裴一泓那样的大佬支持!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高育良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同伟啊,官场上,站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跟对人!既然你已经上了宁方远这条船,这就是你的机遇!这条船现在看起来可能不如赵家那条旧船曾经那么庞大,但它崭新、坚固,而且正在乘风破浪,驶向更广阔的海域!你要做的,就是紧紧抓牢船舷,展现出你的价值,成为他不可或缺的臂助,而不是左顾右盼,想着跳回那条已经开始沉没的破船!那才是自取灭亡!”
一番疾言厉色又推心置腹的训诫,彻底点醒了祁同伟。他抬起头,眼中之前的迷茫和侥幸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后的坚定。
“老师,我明白了!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从今往后,我祁同伟唯宁省长马首是瞻,绝无二心!”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一次,是真正下定了决心。
高育良看着他,终于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经过这次敲打,祁同伟应该能更清楚地看清脚下的路,以及未来该效忠的人。在这汉东波谲云诡的乱局中,能紧紧抱住宁方远这条潜力无限的“大腿”,或许,才是他们这些人最好的出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