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斜朝海面的船头前,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他们已不知被浪涌抬了多高,浪下竟如无尽黑渊。
“抓紧!”林浅半蹲下去,双手死死抓住船舵。
刹那间,福船翻过浪头,向着虚无坠去。
片刻功夫,船头轰隆一声砸向海面,木板四碎飞溅,整个船头都钻进了海里,漆黑的海水涌上甲板。
恰在这时,船艉落下,船头又高高从海中翘起。
船底砸开海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海水卷着浮木,从甲板四周流下。
福船死里逃生,竟又从海中浮了起来。
众船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风力弱了,升半帆!”林浅大喊。
缭手们挣扎着爬起升帆。
接着又翻过了十几道浪涌,风力又弱不少,林浅叫人把帆升满。
不知航行了多久,东方海面泛起微光,海面风浪渐消。
又向南航行半个时辰,海上已风平浪静,太阳升出海面,万里晴空如洗。
刚刚那场毁天灭地的飓风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残破的船头和湿透的衣衫,证明昨晚发生过的一切
“我们是死了还是活下来了?”
有船工呆滞的问道。
“放屁,你才死了。”
众船工们相视无言,纷纷瘫倒在甲板上,像一坨坨被剔了骨头的肉。
彼此对视间,船工们迷茫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直到现在,林浅才感到后怕,哪怕是用无数高精尖材料制造的现代帆船,也难以从台风中脱身。
事实上,这场台风也在林浅的预料之内。
他之所以要在三月廿五启航,正是因为天气符合台风来袭的前兆。
他原本的构想,就是利用台风摆脱西班牙人的追击。
福船通体木制不易沉没,中式硬帆也比三角帆、百慕大帆、软帆更能抗住风暴。
早在装货时,林浅便在为抗击风暴做准备。
他没让人把货仓装满,而是每个舱室贴着船底码放一层,起到压舱石的效果,有效降低福船重心,这才能在巨浪中不至倾覆。
受地转偏向力的影响,北半球的台风气流都是逆时针旋转的。
因此,当海面上风向由东南转为西北时,林浅便知道他们已进入了台风的西南角。
而整个东亚的台风路径,大体都是自东南向西北移动。
所以林浅向南航行,就是最快速的与台风脱离的办法。
换言之,林浅所做事情看似又惊又险,实则都在严密的计划之内。
面对台风这种自然界最狂暴的力量,想活下来,只有勇气和只有智慧都是不够的。
回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台风里看到龙吸水、巨浪等奇景,林浅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也因为肾上腺素分泌的太多,现在林浅只觉得操舵的两个手臂不住发抖,浑身软的厉害。
他叫来一个船工操舵,自己靠在尾舷休息。
面对此时旭日东升的美景,林浅只觉得再有杯咖啡就完美了。
陈蛟遥望林浅,神色复杂,穿越台风的难度别人不知,他可是一清二楚。
相传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也曾遇到过台风,舰队束手无策,只能抛下太平锚,焚香祷告天后,等候风暴自行退散。
像林浅这种,驾船从风暴中穿出去的行为,简直闻所未闻。
现在回想林浅不允许丢弃货物,侧逆风转向,台风中降帆升帆的种种行为,竟无一不是稳妥的做法,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气行事。
反倒是他自己当众顶撞林浅,没帮上忙不说,还拼命的扯后腿。
一念至此,陈蛟只觉得羞愧无地,步伐沉重的走到林浅面前。
“舵公,我……”
林浅拍拍他的肩膀:“不必说了,活下来就好,去清点下伤亡损失吧。”
陈蛟虽长林浅二十余岁,虚担了一个大哥的名头,但此刻心中已没有半分以兄长自居的念头,反而心甘情愿的听林浅差遣,当下点点头走开。
“我们竟然穿过了台风。”凯瑟琳满脸不敢置信的自语,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浅。
西班牙是当今世界头号的海权强国,每个年轻人心里,都有在海上扬帆驰骋的梦想。
凯瑟琳从小就痴迷于风帆大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迪亚士、哥伦布、达伽马等著名航海家一样,在大海中获得无上的荣耀。
因不允许女性船上,她就每天做男装打扮。
没有人愿意教她航海术,她就每周自己去造船厂学习。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已掌握了航行所需要的所有知识,所欠缺的无非一个机会。
可面对台风时,她才明白自己差得远。
狂风骤雨中,她四肢发软,头脑空白。
在浪顶向下坠落时,她甚至一度昏厥了过去。
要不是被绑在桅杆上,她现在肯定早已葬身大海。
别说是她,就连血统最古老的贵族船长,碰上这种狂暴的东南亚台风,都一定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而这个粗鄙的黄皮猪海盗,竟能从台风中毫发无损的硬闯出来。
她清楚的记得在巨浪翻涌间,林浅嘶吼命令船员的身影。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言语中的坚定,曾短暂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像是刺透铅云的一束光。
林浅休息片刻,四肢渐渐恢复了些力量,开始扶着船舷,查探船身。
路过之处,所有船员都屏息凝神,齐齐望向他,眼中满是炙热。
有的船工本在说话,见他到近前声音也渐渐低下去,目光紧紧跟在林浅身上。
在船工们看来,海龙王翻身也好,三婆婆发怒也罢,都是十死无生的要命险事。
风浪最烈时,不少人吓得半步也动弹不得,已在心底里当自己是个死人。
而林浅,却将全船人的命,从海龙王手里硬生生抢了回来。
此等做为,简直闻所未闻。
船工们大多极端迷信,要不是林浅跟他们一同在船上吃住,知道林浅也是肉体凡胎,此时就是说林浅是妈祖使者,也是有人信的。
“陈伯,你额头伤了?仓里还有些金疮药……”林浅路过伙夫时,关切了问了一句。
结果伙夫陈伯直接跪下来,就要磕头。
林浅将他拦下:“这是做什么?”
陈伯:“舵公,这救命之恩……老陈记住了!”
他这话一落,周围不少船工也反应过来,顺势要跪。
林浅拦不住这许多人,只能受了众人一拜,而后朗声道:“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共同经历生死,本就是兄弟,哪有自家兄弟间磕头言谢的道理,都起身吧。”
在船上讨生活的,都是性格刚强之人,平日甚少矫情,见林浅这么说,心里都觉舒坦,纷纷起身,望向林浅的目光中,敬意更足。
林浅让人去统计全船损失。
片刻后有人来回报:“舵公,查清楚了,被风暴卷走了两个弟兄,船头破损的厉害,其他没什么损失。”
“嗯,遇难的船工,要记下名字,有机会要把抚恤银两给他们的家人。”林浅命令道,“走,去看看船头。”
福船的船头是平的,没有船首斜桅,比盖伦船少一面斜桁帆。
但也正因如此,船头受损对航行并没有什么影响,无非有些海水顺着缺口倒灌进船舱而已。
林浅叫哑巴黄带人把船头简单修复下,先把缺口堵住,等靠岸了再仔细修复。
接着林浅又去检查船舱,大部分货舱都完好。
仅一两个货仓泡在海水里,装载的丁香、豆蔻基本算是报废,但银锭、银币箱子完好无损。
算下来,损失不过千余两银子,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毕竟,他们此行最重要的货物不是丁香、豆蔻,也不是银锭银币,而是桅杆上那个西班牙女人。
想到此处,林浅吩咐船工修补漏水的货仓,抢救泡水的货物。
他自己则出了船舱,朝凯瑟琳走去。
走到近前,林浅顿时双眼睁大,心脏猛的跳动起来。
眼前是极有视觉冲击力的一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