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和崔家彻底闹掰的时候。
她强行把那股子怒火,一点一点地给压回心底去。
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啊,她脸上已变回了平静淡然。
“盛哥哥,你说得对。”
“是苓儿想得不周全。”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那些产业……”
“便暂且,如此吧。”
说完,她看都不再看崔盛一眼,直接转身朝着门口走过去了。
隐忍,是为了更有力的反击。
今日之辱,他日,她必百倍奉还。
崔盛看着她离开的那个背影,那么决绝,一点留恋都没有。
他就靠回到床头,嘴角呢,慢慢地就勾起了一抹笑意。
谢苓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只要把太子搬出来,她就只能乖乖地屈服了。
可不知为何,看着她毫不犹豫关上的那扇房门,再加上她最后那冷得没有丁点儿温度的眼神,他就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慌。
就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正从他手心里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了。
从听竹轩出来,门外的冷风灌进肺里,却丝毫驱散不了谢苓心头的郁结。
被压着的那股子怒火,像一头困兽,在她胸口里乱撞一气。
她面沉如水,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用力,感觉脚底下踩的不是青石板,而是崔盛那张假惺惺的脸。
长长的回廊,朱红的廊柱,雕梁画栋。
快到府门的时候,前面传来了一阵小动静。
一辆黑漆楠木做的马车,在崔府的正门前慢慢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出来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
这人就是崔渊,当朝的尚书,崔氏家族的当家人,也是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个少年。
这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青衣,眉目如画,居然不比云隐云墨差。
京城里都在传,崔尚书不喜女色,独爱少年,看来这事儿不是瞎编的。
谢苓心里一下就警惕起来了,脸上的冰霜,一下子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取而代之的呢,是属于晚辈该有的娇憨和恭敬。
她紧赶了几步,迎上前去。
“谢苓给伯父请安。”
她轻盈地施了一礼,与往常一般,在崔渊面前毫无皇家公主的傲气。
声音也变得软软糯糯的,透着对长辈的依赖和敬重。
崔渊瞧见她,眼里毫无惊讶,满脸温和的笑意。
“是苓儿呀。”
他朝前迈了一步,虚虚地扶了一下。
“赶紧起来,您可是公主,应该微臣向您行礼才对。”
“听下人们说,你来看盛儿了?”
崔渊的眼神,看似很随意地就落在她脸上。
“让你费心了。”
谢苓垂下眼帘,做出几分羞赧的模样。
“盛哥哥生病了,我肯定是要来看看的呀。”
“只是……看他脸色那么憔悴,苓儿心中,实在担忧。”
她这演技,简直完美得没话说。
可是崔渊是什么人?
他在朝堂宦海中沉浮了几十年,这双眼睛犀利着呢。
他就这么看着眼前的谢苓。
她的礼节,无可指摘,说的话也一如往昔。
可他就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是眼神。
以前啊,这孩子看他,看盛儿,看崔家的所有人的时候,那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总是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与崇拜。
那种眼神,像火焰般炽热纯粹,也容易被人拿捏住。
可是现在呢,那股子火焰没了。
少女那种痴迷的劲儿,消失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呢,是一种安静沉稳。
这种安静沉稳啊,让他觉得特别陌生,好像在朝堂上面对那些老狐狸一样。
还有她的行为举止。
以前她站着的时候,身子老是微微往前倾着,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现在呢,脊梁挺得笔直,根本不像在深宫里长大的公主。
这变化太细微了。
细微到,连崔盛都未必能察觉。
但是啊,可逃不过崔渊的眼睛。
站在崔渊身后那个叫贺兰的秀美书童,也在悄悄地打量着谢苓。
谢苓感觉到了这两道审视的目光,心里暗自冷笑,但是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伯父刚下朝,肯定累了,苓儿就不打扰了。”
她又福了福身子。
“这便告辞了。”
“嗯,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崔渊很温和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完美。
谢苓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帘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崔渊就在原地站着,眼睛眯着,看着公主府的马车慢慢在街角没了影。
他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崔渊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陈年书卷与上好墨锭混合的香气。
他换下官袍,穿了一身舒适的深色常服,在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所有的下人,都已被屏退。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和贺兰两人。
贺兰的手指纤细白皙,动作行云流水般,为崔渊沏上了一壶新茶。
茶香袅袅,氤氲开来。
“老爷。”
贺兰把茶盏轻轻搁在崔渊手边上,声音轻柔得就像羽毛似的。
“您好像对公主殿下,颇为关注??”
崔渊端起茶盏,却没有喝。
他拿着茶盖,一下一下地慢慢撇着浮在上面的沫子,目光深沉。
“这个小丫头啊……”
他沉吟了许久,才慢慢开了口。
“……跟以前不一样了。”
贺兰的眼睛里,一闪过一丝好奇。
他走到崔渊身后,用着熟悉的力道给他按揉着肩膀。
“哦?”
“心思深了。”
崔渊把茶盏放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也……不好控制了。”
他就想起刚才谢苓那双眼睛,平静得一点波澜都没有。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一个不再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随时可能,冲出他预设的围栏。
贺兰轻声问道:“那依老爷之见……”
崔渊的嘴角往上一挑,扯出一抹冷笑。
就这么一笑,他原本儒雅的脸一下子就多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没事儿。”
“女儿家,哪怕心思再怎么复杂,手段再多,最后啊,还不是得嫁人。”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轻轻敲打着。
“看来,得早些让他们完婚了。”
贺-兰眼波流转,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崔渊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只要她一嫁进我崔家的大门,她就不单单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兰陵公主了。”
“她首先得是我崔家的媳妇!”
“是我崔渊的儿媳!”
他端起茶,一饮而尽,就好像他喝下去的不是茶,而是谢苓还没完全长开的羽翼。
“只要成了我崔家的人,那就得按照我崔家的家法和规矩来约束她!”
“何为妇德?”
“即便她是公主,也得孝敬公婆,顺从丈夫!这是天经地义,是圣人教诲!”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到时候,她那些个铺子、田庄什么的,还有皇上偷偷给她的那些体己,难道不该拿出来,孝敬公婆,帮衬夫家吗?”
“这叫贤惠!”
“她要是不愿意,那可就是‘不孝’啊!”
“她要是还想掺和朝政,干预太子的事,那就是‘不贤’。”
“一个不孝不贤的媳妇,善妒干政的公主,你猜,这满朝的言官御史,会不会把参她的奏折,堆满陛下的御案?”
“这天底下的读书人,会不会用唾沫星子把她给活活淹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