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他们当时审问苏见薇,是为逼陶杜氏去找郑元方?
他当时为此事,好像去找过崔述,要崔述给他一个说法,若是让她知道……陶衡赶紧遏制住回忆,并转移话题道:“你一个人去退居?”
“崔大人的幕僚也要去。”陶令仪没什么感情地说道,“我们是去查案,并不是去参加什么宴会,不需要太多人。”
她选择打感情牌及和他推心置腹,本是想套一下他的话。
陶氏作为浔阳县最大的望族,对浔阳城的风吹草动,必然比寻常人了解要深。
郑元方在浔阳任长史多年,还能引荐人入武氏族学,证明他与武氏的人关系匪浅。
武氏族学在神都洛阳。
自武则天掌权以后,武氏一族的地位,也紧跟着水涨船高。想要巴结讨好者,如过江之鲫。
郑元方能把手从浔阳伸到神都,还能从众多的攀附者中脱颖而出,背后肯定下了很大力气。
唐朝有品级的官员,工资多是由俸料钱、禄米、职田和力役组成。
江州府长史的品级是正五品上,按年来算,工资全部加在一起,也就三百贯左右。
三百贯,于普通百姓而言,是很大一笔钱,但想攀上武氏,估计连大门都进不去。
是以,从小姑娘的案子上,他们无法让郑元方归案,那就另辟蹊径,从郑元方和武氏的关系上着手。
树倒猢狲散,只要他获了罪,倒戈的猢狲,自然而然会将证据送到他们跟前来。
到时,一样可以逮他入狱!
但陶衡不肯接她的话茬。
纵然他在得知小姑娘出事后,一夕白了头发,又在得知她还活着后,事事都依着她,但与陶氏相比,还是差了一筹。
陶令仪不想逼他太狠,将关系闹僵,连这样退而求其次的后路也给断了。反正一次不成,还有下次,总有缠到他松口的时候,如此想,便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顺着他的话道:“不过父亲倒提醒我了,听说父亲将傅母和含章她们都送去了庄子上,让人把她们送回来吧,我用她们都用习惯了,不想换人。”
她身边伺候的傅母和婢女,都是她母亲亲自为她挑选的,对她向来尽心尽力。
送她们去庄子,明着是为了不让她们闹事,好让他们坐实她的罪行,实则是为了保护她们不被凡事以家族为先的族老们灭口。
这些话,自然是不必对她说的,陶衡点头,先应下接傅母和婢女回来的事,又安排李忠:“快去,去把春桃和秋菱都叫过来,让她们以后都跟着瑗瑗。”
陶令仪正要拒绝,陶衡却先一步道:“郑大人歹毒狡诈,若知道你还活着,必不会放过你。她们两个自小习武,身手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有她们跟着你,我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陶衡其实更想她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但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也没有资格阻止她,只能尽可能的护着她了。
陶令仪听到两人会武,第一个想法就是,抓起人来肯定事半功倍!
虽然他安排这么两个人跟着她,少不了有让她们监视她的嫌疑,但她们抓起人来肯定会事半功倍!
两相比较,利大于弊,她当即答应下来。
陶令仪原本以为,身手百里挑一,那再怎么着,也得是两个英姿飒爽的女性。没承想,跟着李忠过来的竟是两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圆脸杏眼,模样分外可爱的小姑娘。
陶令仪怀疑陶衡在骗她。
陶衡看出来了,当即让春桃和秋菱给她表演一套剑法。
两人也不怵,抽出缠于腰间的软剑,便开始过招。
两人过招的速度很快,陶令仪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及看到她们一会儿飞到树上,一会儿飞到屋顶上的身影。
陶令仪也会一些功夫,但和她们比起来……
当初她要是有她们两个这样的身手,何至于来这里受鸟气?
摇摇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后,等她们停下来,陶令仪由衷称赞:“不愧是百里挑一的好身手,厉害!”
陶衡很觉面上有光,刚要对两人耳提面命一番,陶令仪已带着她们走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陶衡失落地叹了口气,瑗瑗并没有原谅他,瑗瑗还是不信任他。罢了,只要她还肯叫他一声父亲,其他的就慢慢来吧。
目送着她出了承圀院的门,陶衡也转过身,准备回书房去继续处理陶杜氏、苏见薇和三房惹出来的烂摊子。
三房倒罢了,查实之后,按照族规处置就是。
麻烦的是陶杜氏和苏见薇,两人入了狱,不再受陶氏的掌控,一个处理不好,就极有可能会变成郑元方反过来对付陶氏的把柄。
正思索间,忽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陶衡回头,就见陶令仪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
陶衡赶紧止住脚步:“瑗瑗不去退居了?”
“我还有两个问题想要问父亲。”陶令仪开门见山道。
在郑元方那里连连遇挫,在他这里也没有套到有用的消息,自谢瑶遇害已经过去半个月,案子的推进还在原地踏步,她受不了了!
管他什么会不会断了退路,她今天必须要问出些消息来!
陶衡看出了她的决绝,心头咯噔一下后,示意:“你问。”
陶令仪不想再说漂亮的场面话,直视着他的双眼,单刀直入道:“伺候苏见薇的傅母和婢女,父亲应该并没有发卖她们吧?父亲是将她们送到庄子上了,还是将她们都解决了?”
就这?反正事已经说开,也没有必要再隐瞒,陶衡大方道:“送到庄子上了,傅母和婢女,虽没有那些书信的威慑大,但聊胜于无,自然不可能发卖出去。”
况且,知道了陶氏那么多的隐秘,能让她们活着已然不错,怎可发卖她们?
要是嘴不严,泄露出去一两句,陶氏的名望还要不要了?
“我有些事想问一问她们,父亲能不能让人将她们接回来?”陶令仪提要求。
陶衡看她一脸严肃,料想她是要问郑行之与苏见薇来往的始末,有心想劝她放下,转念想到,让她知道真相也好,纵然会伤心难过,总比一直挂怀要好。
如此一想,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陶令仪并不知道他的戏这么多,又问道:“我还有个问题想问父亲,还望父亲如实回答。”
陶衡点头:“你问。”
“苏见薇和郑行之来往的书信,既是让郑大人守诺的契据,父亲为何没有逼迫苏见薇交出来?”陶令仪目光锐利,语气也颇有些咄咄逼人。
为了利益,连女儿都可以抛弃的人,这么重要的契据却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实在不合常理。
陶衡避开她的目光,干笑道:“也逼迫她们交过,但她们以死相抗,所以……”
“父亲在撒谎!”陶令仪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她们不过是两个女流之辈,就算以死相抗,又岂能抗过陶氏?”
让李忠带着春桃、香菱、周云归退下后,陶衡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瑗瑗。”
又将她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后,陶衡悲叹:“以前父亲总想着,要保护瑗瑗一辈子,可世事无常,是父亲食言了。如今,我们瑗瑗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好,有了主意,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陶令仪实在没有耐心再听他说这样的废话,就在她要开口打断之际,陶衡的话锋突然一转:“不错,在郑大人找上门来,要求我们坐实你杀害谢二小姐的罪证后,我就立马逼迫苏见薇将那些书信交出来了。”
“哼,陶氏好歹也养了她七八年,却没有想到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又是这样的回答,就不能干脆点,直接说答案吗?陶令仪耐着性子:“这么说来,父亲并没有拿到那些书信?”
“没有。”陶衡阴沉着脸,“你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并没找到她们和郑行之商量谋害你的那些书信。”
陶令仪微微皱眉,眼底却隐隐有光芒在跳动:“那陶砚秋拿的那些书信是怎么回事?”
“那些不过是她与郑行之……”陶衡本想说苟且的证据,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虽没有说完,陶令仪却听懂了。
难怪她先前问他打算如何处置三房时,他神色带着几分不忍,原来如此。
可如果他都只能找到苏见薇和郑行之的情书,那商议谋害小姑娘的那些书信,苏见薇都藏到哪儿去了呢?
郑元方既以书信做契据,证明她手中肯定是有这些书信的。
她能想到的办法,他都试过,那就是没有藏在屋里,也没有埋在院子里,甚至就连伺候她的傅母和婢女也不知道在哪里。
那会在哪里呢?
陶令仪思索间,不自觉地便出了承圀院,往苏见薇的院子去了。
连招呼也没有跟陶衡打,陶衡叫她,她也没有听见。
苏见薇的院落是很常见的二进三路式布局,陶令仪以垂花门为起点,在正堂、闺阁、后园、井亭都走了一圈,将所有可能藏放书信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
没有。
站在井亭前,看着木辘轳,陶令仪再次陷入沉思。
如果她是苏见薇,她会将那些书信藏在哪里呢?
那些书信,不仅是陶氏拿捏郑元方的契据,也是苏见薇的护身符。
只有她知道,连贴身伺候的傅母和婢女都不知道……
什么样的情况下,她才能瞒过傅母和婢女呢?
傅母和婢女都是贴身伺候的人,不论她去哪里,哪怕就是上厕所,也必须分出人来跟着她。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她是瞒不过她们的。
那不正常的情况是什么呢?
陶令仪无意识地摇着木辘轳,打上来一桶水后,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她知道了!
有一个情况,傅母和婢女绝不会跟在她身边:苏见薇和郑行之约会的时候!
两人的关系见不得光,约会的时候,必不会让她们跟着,且也需要她们望风!
陶令仪松开木辘轳,拎起裙子,飞奔去了承圀院。
身后,水桶伴着飞速旋转的木辘轳,砰一声,砸在了井底水面。
“父亲!”等不及李忠的通禀,陶令仪几乎蛮横地闯进陶衡的书房,双手撑着书桌,不容置喙道,“你现在就让人去接苏见薇的傅母和婢女,速度越快越好,我有重要的事问她们!”
陶衡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你先别管,先将她们接回来再说!”陶令仪拍了一下桌子。
“好好好,你别急,我现在就叫人去接她们。”陶衡看向李忠,“听到没有,赶紧安排人去将她们接回来!”
见陶令仪依旧不错眼地看着他,陶衡又道:“越快越好!”
“我跟你一起去!”陶令仪不信任陶衡,跟着李忠,亲眼看到他安排好去接苏见薇傅母和婢女的人后,才满意地走了。
周云归和萧直方已经备好出行的车马,且已经等了她很久。
按常理而言,陶令仪现在该回江州府去,让崔述审问苏见薇,她和郑行之约会的地点在哪里。
但那些书信既是苏见薇的保命符,她肯定不会轻易交代。
与其和她干耗着,不如继续去退居,把她杀害谢瑶一事的证据夯实,让狡诈如郑元方,也无法庇护她。
不过眼下该担心的,不是苏见薇肯不肯交代的问题,而是她的性命。
以郑元方的狠毒,在发现陶砚秋偷给他的书信,都是郑行之写给苏见薇的情书后,很难保证,他不会对苏见薇痛下杀手。
在油壁车前停住脚步,朝周云归说了声‘久等’后,陶令仪将萧直方叫到了一边。
低声将书信的事与他说了一遍,让他立刻安排人回去转告崔述,保护好苏见薇的性命后,陶令仪才上了油壁车。
春桃、秋菱紧随其后。
周云归并不认识她们两个,只以为是陶衡看她无人伺候,才安排的她们,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气,毅然地跟了上去:不管竞争有多激烈,她都一定要留下来!
严二小姐举办新茶宴的地方,在位于东林寺西麓的虎溪村。
浔阳距离虎溪村有十五里路,以油壁车的速度,至少得一个时辰。
陶令仪不会骑马,只能忍受油壁车的龟速。
一个时辰后。
油壁车在虎溪村,严知县的别院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陶令仪下车后,习惯性地先扫了眼周围的环境。
严知县的别院是个独门独院,位于虎溪村的西南面,背靠庐山,占地面积至少有十亩地,很是阔绰。
距离虎溪村则有大半里路。
别院犯了人命官司,死的还是江州府别驾谢晦的孙女,别院在看守方面,由浔阳县衙役、江州府吏卒和江州府巡检共同负责,十分森严。
萧直方出示了贴牒,监守大门的浔阳县衙役检查了又检查,才放他们进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