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药炉房内,一股陈旧草木灰与金属锈蚀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
林亦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将阿芜半拖半扶地安置在角落里一堆还算干爽的稻草上。
她自己的身体也像是被拆散了重组,每一寸筋骨都在尖叫抗议
炉膛里残存着些许未燃尽的灵炭,林亦摸索着打出一点火星,幽蓝的火焰舔舐着黑炭,慢慢升腾起微弱的暖意。
她从芥子空间里翻出仅剩的一口小锅,架在火上,丢进几片姜,又倒入了半壶水。
水汽氤氲中,她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额上渗出的冷汗混着灰尘,划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为了不让死寂的沉默吞噬两人,她强撑着哼起了一段旋律。
那是一首她穿越前烂熟于心的流行歌,歌词早已模糊,只剩下曲调在空旷的药炉房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独。
水开了,她撕开最后一包方便面的包装袋,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毫不犹豫地将面饼掰成两半,一半丢进锅里,另一半连同调料包一起,塞进了阿芜冰冷的手中。
“喏,碳水炸弹,拯救低血糖卷王。”林亦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戏谑,试图驱散这凝重的气氛。
阿芜的目光有些呆滞,她接过那半块面饼,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锅里,面条在沸水中翻滚,一小片脱水的绿色菜叶浮了上来。
阿芜的瞳孔骤然紧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异常的事物:“这……不符合营养配比标准。”
林亦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最后干脆笑出了声,笑声牵动了伤口,让她疼得龇牙咧嘴。
“我的大小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冷冰冰的系统终端了?现在有口热的就不错了。吃!吃完我要你帮我数数,今晚的月亮有几个影子。”
那句玩笑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开关,阿芜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
她低下头,不再言语,学着林亦的样子,将干脆的面饼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仿佛在执行一个崭新而陌生的指令。
锅里的面很快煮好了,林亦把它盛在一个破了口的陶碗里,推到阿芜面前。
阿芜低头猛地扒拉起来,滚烫的汤汁呛得她咳嗽,可她没有停。
吃到一半,她却突然顿住了,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你说……我们以前,也这样吃过吗?”
林亦的心头猛地一软,那股尖锐的疼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是阿芜在寻找自己存在的证据,寻找一段可以被称之为“过去”的根。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当然。我记得特别清楚,每次我课业考评挂科,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你都会偷偷溜进膳食堂,给我偷一碗刚出锅的饺子,陪我熬夜复习。”
这个谎言编得如此自然,连林亦自己都差点信了。
她看到阿芜的眼神里,那片混沌的迷雾似乎真的被这束虚构的光照亮了一角。
夜色渐深,炉火也渐渐微弱下去。
林亦靠在墙边,装作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
但实际上,她的空间感知能力已经如一张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药炉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定在了角落里的阿芜身上。
阿芜并没有睡。
她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头受伤警惕的幼兽。
她从袖中极其小心地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玉简。
林亦认得那东西,那是阿芜从被她击碎的系统核心残片里,拼死抠出来的最后一块“人格校准模块”。
月光从破损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来,恰好落在玉简上。
一行细小的符文在玉简表面缓缓滚动,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检测到宿主行为逻辑偏离主线任务97.6%,建议立即执行记忆重置程序。”
阿芜的指尖悬在那行字的末端,一个微小的、代表着“激活”的符文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指尖在颤抖,内心正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月光映出她侧脸的轮廓,也照亮了她脸上两道几乎被人遗忘的旧疤——一道在耳后,纤细如发丝,另一道则在腕内侧,被袖子遮挡了大半。
这两道疤痕的形状,竟然与她在归墟塔内壁上看到的禁制纹路,有着惊人的一致。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合上了那块玉简,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淹没的低语从她唇边溢出:“如果我……是被制造出来的……那这些痛,也算是假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林亦的意识深处。
她假装翻了个身,继续维持着“熟睡”的状态,但空间感知却更加深入地探查着阿芜的体内。
很快,她发现了异常。
在阿芜的身体里,有七个极其微弱的信号源,如风中残烛般交替闪烁,毫无规律,如同心跳节律彻底错乱。
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每当阿芜的身体无意识地朝她的方向靠近一分,那七个信号源的闪烁频率,就会诡异地趋近于她自己丹田内那点星芒的振动频率——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同步,仿佛是某种寄生生物在与宿主产生共鸣。
青缳那句冰冷的话语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序列柒,从一开始就是个失败品。”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阿芜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
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回收装置”?
但下一秒,她就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狠狠甩开。
不可能。
那个会在她随口说一句“想吃糖葫芦”后,就真的傻乎乎翻墙闯进皇家御果园,结果被抓个正着的傻姑娘,那个会在她被罚跪祠堂时,偷偷给她塞暖手炉的阿芜,不可能是假的。
那些记忆,那些情感,都烙印在灵魂里,做不了伪。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阿芜竟是第一个醒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昨夜清明了许多。
她主动提出,要去昨天未能探查完的塔心祭坛附近再看看情况。
林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地点了点头。
但在阿芜转身穿鞋的瞬间,她指尖一弹,一缕比发丝还细、几近透明的空间丝线,无声无息地贴在了阿芜的鞋底。
这是她新掌握的技巧,只要阿芜脱离她周身五丈范围,她就能瞬间感知,并能以此为道标,瞬间抵达。
果然,一切都如林亦最坏的预想那般发生了。
当阿芜独自一人走到祭坛外围那片焦土时,她的身形猛地一顿。
林亦的感知中,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摸向袖中——那里,正放着那块人格校准模块。
就是现在!
林亦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静域”,周遭五丈内的空间瞬间凝滞,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身形一闪,出现在阿芜身后,一把抓住了她探向袖中的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阿芜她嘴唇开合,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节从喉咙里念诵出来:“目、标、确、认,启、动、净、化、协、议。”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银光剧烈地闪烁起来。
阿芜的另一只手猛然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不!我不是工具——我是阿芜!”
那声呐喊充满了绝望与挣扎,仿佛是灵魂在与枷锁做最后的搏斗。
银光在她眼中明灭数次,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彻底熄灭。
阿芜的身体软了下去,瘫倒在地,脸上泪水纵横,泣不成声。
林亦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体剧烈的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你。”她一下下地轻抚着阿芜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坚定,“哪怕全世界都说你是错的,你也是阿芜。”
回程的路上,气氛压抑。
哑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前方,默默地跟在后面。
走到一半时,他忽然快走几步,将一只粗糙的陶罐递到了林亦面前。
罐身用不知名的染料,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小太阳,稚拙又温暖。
林亦疑惑地接过,打开罐盖。
一股熟悉的、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罐子里装的,竟然是满满一罐晒干的桂花糖。
那味道,和她幼年时,作为林家嫡女林昭昭最爱吃的那种,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头,望向哑奴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也记得她,对吧?”
哑奴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蹲下身,用那把从不离身的断尺,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用力划下了几个简单的符号。
三短,一长。
在归墟塔囚徒间的暗语里,这代表着——“她们都在说谎”。
林亦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而就在此时,一直被阿芜紧紧攥在袖中的那块焦黑玉简,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悄然碎裂成无数粉末。
在它彻底化为飞灰的前一刹那,最后一行血红色的符文浮现,随即焚毁。
“错误无法修正,唯有选择承担。”
林亦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罐桂花糖,脑中回荡着哑奴那无声的警告。
谎言,到处都是谎言。
青缳在说谎,系统在说谎,或许,连这座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她感觉自己被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笼罩,每挣扎一下,只会缠得更紧。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被动,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桂花糖的甜香与尘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她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撬动这盘死棋的支点。
信息太少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更多的谜团。
她需要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一个不在当前棋盘上的高位存在,来为她解答一些问题。
林亦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而决绝,昨夜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种决然的锋芒所取代。
她转过身,看着依旧虚弱的阿芜和沉默的哑奴,心中已经做出了一个无比凶险的决定。
她缓缓走回那间破败的药炉房,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桌上,散落着一些无用的杂物。
她伸出手,将它们一一拂开,清出了一片空地。
她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志。
这盘棋,她不打算再按别人的规矩玩下去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