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城的城墙是青灰色的，像一块浸在水里的巨石，被岁月泡得发沉。林德走到城门口时，正赶上守城的士兵换岗，甲胄碰撞的“哐当”声里，混着商贩叫卖的吆喝，还有远处酒肆飘来的酱肉香——这气息比回音村热闹十倍，却少了点贴在心上的暖意。
“进城？”守城士兵斜睨着他背上的行囊，眼神在黑岩藤露出的叶片上顿了顿，“最近不太平，带了可疑物件没？”
林德掀开衣角，露出老妇人缝的夹袄，布料上绣着几株淡青色的回音草。“只是路过，找药铺的采药师。”
士兵撇撇嘴，挥挥手放行。进城的瞬间，林德明显感觉到空气里飘着层若有若无的灰雾，像没烧透的烟，吸进肺里带着点涩味。黑岩藤的新芽轻轻蜷了蜷，【检测到微弱精神干扰，源头分散】。
青岩城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的，被脚步磨得发亮。两旁的木楼多是两层，二楼的窗棂上挂着褪色的幌子，“布庄”“粮行”“药铺”……字痕被风雨啃得浅浅的。最显眼的是街角那间“百草堂”，门楣上的匾额裂了道缝，却被人用铜片钉住，勉强吊着口气。
“请问，采药师在吗？”林德推开药店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惊得柜台后打瞌睡的小伙计猛地抬头，发髻歪到了一边。
“采药师？”小伙计揉着眼睛站起来，个子还没柜台高，“你是说秦先生？他在里间瞧病呢，不过……”他压低声音，“今天来的病人有点怪，你最好别进去添乱。”
里间的门虚掩着，透出点昏黄的灯光，还有个女人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漏了风的风箱。林德刚要敲门，门“吱”地开了道缝，一道瘦长的影子投在地上，手里还攥着根银质的药杵。
“进来。”声音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林德推门进去时，正看见个穿灰布长衫的中年人蹲在药炉前，用蒲扇扇火。药炉上的砂锅“咕嘟”冒泡，飘出的药味里混着点淡淡的杏仁苦。墙角的板凳上坐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嘴角挂着丝口水，不管妇人怎么叫，都没半点反应。
“秦先生？”林德轻声道。
中年人回头，鬓角沾着点药渣，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你是？”
“回音村来的，听说你在找治失魂症的药。”林德看着那孩子，黑岩藤的叶片贴在他手腕上，【精神波异常平缓，像被抽走了芯】。这症状，和风语城那些孩子如出一辙。
秦先生猛地站起来，药杵“当啷”掉在地上：“你见过这种病？”
妇人听见这话，突然扑过来抓住林德的胳膊，指甲掐得他生疼：“你能治？求求你救救我娃！他前天还跟着我摘槐花，昨天突然就这样了，眼神直愣愣的，叫他不应，喂饭也不咽……”
林德扶住她的肩膀，指尖的藤蔓悄悄探向孩子的眉心，嫩芽轻轻碰了下那孩子的皮肤——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像在触碰一块不会呼吸的石头。“他发病前，有没有听到特别的声音？”
“声音？”妇人愣了愣，“好像……那天夜里有笛子声。”她抹着眼泪，“我男人说可能是卖唱的路过，可这城里最近哪有卖唱的？”
秦先生捡起药杵，眉头拧成个疙瘩：“不止这孩子。昨天城西的张屠户家也出了这病，他说发病前听见有人在窗外笑，咯咯的，像个小姑娘。”
林德心里一沉。笛子声？笑声？不同的声音却引发相同的症状，这说明背后的东西在刻意变换手段。他走到药炉前，看着砂锅里翻滚的药汁，里面飘着几株眼熟的草——是回音村崖壁上常见的“醒神草”，但根茎被煮得发烂，显然没起作用。
“这些药没用。”林德直言，“这不是普通的病，是精神被缠住了。”
“缠住？”秦先生皱眉，“你是说……邪祟？”
“可以这么说。”林德想起风语城的寄生体，“它们靠吸食人的意识存活，先用声音引诱人注意，再悄悄钻进脑子里，把‘魂’一点点抽走。”
妇人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抱住孩子：“那怎么办？我娃还有救吗？”
“有救，但得找到源头。”林德看向秦先生，“你说风语城也有病例？”
秦先生点头，从怀里掏出本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风语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从半月前开始，先是秀才，再是绣娘，现在连小孩都开始发病。有人说，是城北那座废园里飘出来的怪声引的。”
“废园？”
“以前是个戏班的园子，十年前着过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之后就荒了。”秦先生把纸递过来，“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去风语城，既然你见过这病，要不要一起？”
林德刚要答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小伙计连滚带爬冲进来：“秦先生！不好了！李掌柜家的公子也出事了！说是……说是看见窗纸上有影子在跳舞！”
里间的妇人吓得尖叫一声，孩子被这动静惊得抖了下，眼珠终于转了转，却直勾勾看向窗外，嘴角慢慢咧开个诡异的笑。林德猛地回头——窗外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何时浮起了层薄薄的灰雾，雾里好像有无数细长的影子在扭动，像被风吹动的绸带。
“它们来了。”林德攥紧手腕，黑岩藤的叶片瞬间舒展开，绿光在叶尖流转，“秦先生，带病人去后院躲着！”
“那你呢？”
“我去看看这‘影子舞’到底是什么名堂。”林德推开门，灰雾扑面而来，带着股戏台子上劣质胭脂的味道。街上的行人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只有那些影子在雾里晃来晃去，仔细看，竟像是有人穿着戏服在比划，水袖甩得轻飘飘的。
“来呀……来陪我玩呀……”雾里飘来个娇俏的声音，拖着长腔，像戏文里的花旦。
林德冷笑一声，黑岩藤猛地窜出，藤蔓上的尖刺划破迷雾，“嗤”的一声，一道影子被拦腰截断，化作缕黑烟消散。但更多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来，雾越来越浓，连青灰色的城墙都被染成了灰黑色。
“有点意思。”林德活动了下手腕，“十年前的大火，烧死的怕不只是戏班。”
他想起回音村老妇人说的话——万物都有记性。这青岩城的雾，怕是记着当年没烧干净的怨恨。那影子在雾里转得更快了，隐约能看见抹桃红色的戏服角，还有支折断的银簪，在雾中闪着冷光。
“是你在找我吗？”林德对着雾喝了一声，黑岩藤的根系顺着青石板蔓延，在地面织成张绿色的网，“藏了十年，也该出来见见光了。”
雾中的影子猛地顿住，那娇俏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你是谁？！”
“来收债的。”林德脚下的藤蔓突然收紧，网眼瞬间缩小，将一团最浓的雾气困在中央。雾气翻腾着，里面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还有牙齿咬碎骨头的脆响——这哪是戏班花旦，分明是头藏在雾里的凶兽！
“秦先生！拿煤油来！”林德大喊。里间的秦先生反应极快，抱着个油罐冲出来，泼在绿色的藤蔓网上。林德摸出火折子，刚要扔过去，雾里突然传出孩子的哭喊声，和那妇人怀里孩子的声音一模一样！
“别烧！会伤到娃的！”妇人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疯了似的要扑向雾团。林德连忙拉住她，却见那雾团借着这空档，猛地撞破藤蔓网，化作道桃红色的影子，直冲向百草堂的后院！
“不好！”林德心头一紧，追过去时，正看见那影子钻进了后院的柴房。他踹开门，只见秦先生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而那个原本呆滞的孩子，正站在柴堆上，手里攥着支银簪，簪尖抵着自己的喉咙。
“放我走，不然这小崽子就得死。”影子裹在雾里，声音又变回娇俏的花旦腔，“我被困在这里十年，总得找个替身才能脱身，你说，他是不是个好选择？”
孩子的眼神直勾勾的，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另一只手竟在慢慢用力，银簪眼看着就要划破皮肤。林德的藤蔓刚要上前，却见孩子突然眨了眨眼，眼神里闪过丝清明，对着林德的方向轻轻摇头——那是黑岩藤触碰时留下的意识印记！
“想换替身？得问我答应不答应。”林德突然笑了，藤蔓猛地缠向那团雾，却在半空中拐了个弯，缠住了柴堆下的干草。“你当年烧死在戏服里，骨头都焦了，不就缺件新衣裳吗？我送你一件！”
他摸出火折子，对着干草一扔。火苗“腾”地窜起来，借着煤油的助燃，瞬间舔上柴堆。那影子没想到他会来这手，尖叫着扑向孩子，却被火焰逼得连连后退。孩子趁机把银簪扔向影子，林德的藤蔓紧随其后，像条绿色的鞭子，狠狠抽在雾团上！
“啊——！”影子发出凄厉的惨叫，雾团剧烈翻滚，露出里面隐约的骸骨，还套着烧得焦黑的戏服。火焰越烧越旺，骸骨在火里渐渐化作灰烬，最后只剩那支银簪落在地上，“叮”地一声脆响。
孩子“扑通”坐在地上，哇地哭了出来，哭声响亮得像砸在青石板上的雨。秦先生挣脱绳子，冲过去抱住他，又回头看向林德，眼神里满是震惊。
“这……这就好了？”
林德捡起那支银簪，簪头刻着个“伶”字。“烧干净了，就好了。”他看着火焰慢慢熄灭，青岩城的灰雾像退潮似的往城外涌，“不过风语城的废园，怕是还有更多‘没烧干净’的东西。”
妇人抱着苏醒的孩子，对着林德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响。林德连忙扶起她，刚想说些安慰的话，黑岩藤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叶片直指北方【强能量反应！大量寄生体聚集！】。
秦先生也收到了风语城传来的消息，脸色凝重地举着信纸：“那边说……废园里的怪声越来越密，已经有十几个病人了！”
林德把银簪揣进怀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青岩城的迷雾刚散，风语城的阴影又压了过来，像场永远追着脚后跟的雨。他看向北方，阳光正从青灰色的城墙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拼出块破碎的亮斑——那是风语城的方向。
“收拾东西，现在就走。”林德抓起行囊，藤蔓在他身后舒展，像道绿色的闪电，“去风语城。”
秦先生点点头，转身去打包药箱。小伙计趴在门口，看着城外渐渐散去的雾，突然喊了句：“先生！那柴房里的火，好像烧出朵花来！”
林德回头，只见灰烬里，竟真的冒出株嫩芽，叶片是透亮的红色，像朵小火苗。他心里一动——这或许就是青岩城留下的“记性”，用一场火，烧掉怨恨，再长出点新的希望。
“走了。”林德挥挥手，没再多看。前路的雾还等着他去散，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也该彻底见光了。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比来时更急，像在追赶着什么，又像在被什么追赶。风里的胭脂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风语城废园里飘来的、更浓烈的腐朽气息。（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