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混着走调的唱腔飘过来时,林德正用藤蔓缠起那具小骸骨,黑岩藤的叶片上还沾着未熄的火星。他抬头望向城南,风语城的轮廓在夜色里泛着诡异的红光,像被泼了层血:“秦先生,药箱里的镇定剂都带上,等会儿怕是要应付一群‘戏疯子’。”
秦先生刚把最后一瓶药剂塞进包里,就被林德拽着往戏楼跑。老巷的石板路凹凸不平,两人的脚步声惊起檐下的蝙蝠,黑影扑棱棱掠过头顶,像极了戏服上飘落的水袖。
“当年那场火,据说烧了整整一夜,”秦先生喘着气,语速快得像打鼓,“戏班的人没跑出来几个,班主的女儿是头牌,唱花旦的,最擅长《苏三起解》……”话音未落,前方突然窜出个穿青衫的身影,手里挥着支破笛子,对着他们怪笑:“苏三离了……离了就别回来啊……”
林德认出他是风语城的药铺掌柜,早上还来买过退烧贴,此刻眼睛翻白,嘴角挂着涎水,分明是被怨念附身了。黑岩藤瞬间缠上他的手腕,藤蔓上的尖刺轻轻扎了下,掌柜“哎哟”一声瘫在地上,怀里掉出个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桃花——那是戏班花旦最爱用的香料。
“这怨念能附在和戏班有关的物件上,”林德捡起香囊,桃花瓣已经发黑,“得把所有沾过她们气息的东西清干净。”他突然停住脚步,侧耳听着戏楼方向传来的锣鼓声,“不对,这节奏是《霸王别姬》的开场,她们要‘开戏’了。”
戏楼门口早已围满了被附身的人,有穿长衫的秀才,有挎篮子的妇人,全都面无表情地往里面挪,嘴里机械地唱着戏词。林德和秦先生贴着墙根绕到后门,门板上还贴着褪色的戏报,上面的花旦画像眉眼弯弯,正是刚才骸骨手腕上木珠的主人。
“锁着的。”秦先生推了推门,铁锁锈得厉害。林德直接让藤蔓钻进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差点呛得人作呕。
后台的景象比废园更瘆人:十几个戏服架子歪歪扭扭地立着,上面挂着的蟒袍、帔衫沾满了黑灰,领口却异常洁白,像刚被人穿过。梳妆台上的铜镜蒙着层灰,镜中却映出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描眉画眼。
“你们来晚啦……”镜中的人影转过脸,正是刚才在废园见到的花旦,只是此刻换了身红衣,珠花插满头,“虞姬的剑都磨好了,就等霸王登场呢。”
林德注意到她的袖口沾着点新鲜的胭脂,而旁边的木箱里,正躺着把带血的青铜剑——早上还放在博物馆的展柜里。他突然明白,这些怨念能移动实物,甚至能“借用”活人的身体搬运东西。
“霸王在这儿呢!”秦先生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向戏台,穿戏服的人们立刻围上来,七手八脚地给他套上龙袍,一个妆容花掉的“虞姬”举着剑凑过来,正是被附身的药铺老板娘,“大王,该饮这杯断头酒了……”
林德眼疾手快,黑岩藤甩出缠住剑刃,另一条藤蔓卷住秦先生的腰往回拉:“别碰她的剑!上面有怨气!”他摸出镇定剂,对着老板娘的脖子扎下去,女人闷哼一声软倒,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得乱七八糟。
花旦的影子在镜中尖笑:“跑啊!你们跑得了吗?这戏楼的地基,埋着我们十七个人的骨头!每块砖缝里都渗着血!”随着她的喊声,戏台地板突然裂开,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洞口,隐约能看见白骨堆积。
林德拽着秦先生后退,藤蔓同时卷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头面匣子、绣鞋,一股脑扔进早就准备好的铁桶里:“秦先生,点火!”秦先生哆嗦着摸出火折子,刚要点燃,就被镜中飞出的水袖缠住手腕——花旦的影子竟从镜中钻了出来,红衣飘曳,手里的绣花针闪着寒光。
“烧我的东西?”她的指甲长得像爪子,“那我就用你的骨头做胭脂!”绣花针暴雨般射过来,林德用藤蔓结成盾,却见针上沾着的胭脂在藤蔓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她怕光!”秦先生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戏台上方的天窗,“快把那块木板推开!”林德立刻让藤蔓缠住木梁,猛地一拽,月光“哗啦”一声灌进来,照在花旦身上,她发出凄厉的尖叫,红衣瞬间褪色,露出底下烧焦的里衣。
“是那场火……”林德盯着她身上的焦痕,突然懂了,“你们不是恨看戏的人,是恨当年锁门不让你们逃的班主!”他抓起把没被附身的戏班学徒扔在地上的刀,对着铜镜劈过去,“这镜子是他当年用来监视你们练戏的,对不对?”
铜镜“哐当”碎裂,花旦的影子跟着扭曲,她看着地上的碎镜片,突然哭了:“他说我们是他的摇钱树……火起的时候,他拿着钥匙跑了……”怨气随着哭声渐渐散了,那些被附身的人软倒在地,戏楼里只剩下呜咽的风声。
林德看着渐渐透明的影子,把那具小骸骨放在她脚边:“她到死都攥着你送的木珠,没怪过你。”花旦的影子颤抖着抚摸骸骨的手腕,最后化作点点荧光,钻进戏台的裂缝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德和秦先生坐在戏楼门口,看着晨光里渐渐清晰的戏楼飞檐。铁桶里的灰烬还冒着烟,里面混着胭脂、珠花和半块烧焦的戏服碎片。
“结束了?”秦先生揉着发酸的肩膀。
林德望着远处苏醒的风语城,黑岩藤的叶片上滚下颗露珠:“才刚开始。”他捡起块沾着胭脂的碎镜,“这些怨念散了,可藏在别的地方的呢?”
阳光爬上戏楼的匾额,“凤鸣楼”三个金字在晨光里闪着光,只是那“鸣”字的一点,像滴没干的血。林德知道,只要还有人记着这场戏,只要还有人藏着和戏班有关的物件,这些影子就会再次聚起来,在某个月夜,重新拉开戏台的幕布。
他把碎镜扔进铁桶,站起身拍了拍秦先生的肩膀:“走,去给那些醒过来的人开点安神药,顺便……查查班主的下落。”有些债,总得有人讨回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