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顾况是块“硬石头”——藩镇送明珠他扔回去,北方官嘲吴人他怼回去,连皇帝身边的人让他写颂诗,他都敢提笔写“民间疾苦”;也有人说他是团“软棉花”——见乞丐冻毙街头会掉泪,看老农晒谷被雨淋会揪心,晚年在茅山见少年喝屠苏酒,会笑着把自己的酒让出去。
他这一辈子,狂傲和悲悯就没分开过:狂傲是他的骨头,撑着他不向权贵弯腰;悲悯是他的肉,让他始终贴着人间的温度。两种性子揉在一块儿,才成了那个“敢骂也敢疼”的顾况。
敢对权贵说“不”
贞元年间,淮西藩镇李希烈势力正盛,到处拉拢文人墨客,想给自己“正名”。有人举荐了顾况——说他诗名响,又敢说真话,要是能请他写篇“颂文”,准能收买人心。
没过几天,李希烈的使者就揣着百两黄金、一串明珠找上门,把礼物往桌上一放,笑得满脸堆肉:“顾先生,我家将军久仰您大名,这点薄礼请收下,只求您为将军写篇文章,说说咱淮西的‘太平景象’。”
顾况盯着那串明珠——颗颗都有拇指大,在阳光下闪得晃眼。他没碰,反而问使者:“你家将军说的‘太平景象’,是指强征百姓当兵,还是指把粮税涨到百姓交不起?”
使者脸一沉:“顾先生这话就不好听了!我家将军是为了淮西百姓好!”
“为百姓好,就不会让老人饿死在路边,不会让妇人哭着送丈夫去当兵!”顾况站起来,指着门外,“你去街上看看,有多少人逃荒来长安?他们大多是淮西来的!你让我写颂文?我只会写他们的苦!”
使者气冲冲地走了,临走前撂下话:“顾况,你别后悔!”顾况看着桌上的黄金明珠,心里却犯了愁——直接拒绝怕招祸,可妥协又对不起那些受苦的百姓。
这股狂傲劲儿,在他怼北方官员时更显眼。有次长安文人聚会,一个北方来的刺史故意刁难他:“顾先生是吴人吧?听说吴地人只会唱小曲,哪会写什么正经诗?”
满座人都等着看顾况的笑话,他却端着酒杯慢悠悠站起来:“刺史大人这话就错了。当年汉高祖是沛人,算起来也是‘吴地’出身;司马迁写《史记》,他的祖上也是吴人。您说吴人就会唱小曲?那‘汉儿’的祖宗,不还是吴人吗?说到底,吴儿尽是汉儿爷!”
一句话把刺史说得脸通红,满座人都笑出了声。顾况却没得意,反而叹气道:“地域之分本就是虚的,都是大唐百姓,哪来的高低贵贱?您身为刺史,不想着怎么让百姓过好日子,倒在这儿挑唆地域矛盾,不觉得丢人吗?”
他的狂傲,从不是为了争口舌之快——是为了护着“忠”字,护着“公平”二字,护着那些被权贵欺负、被地域歧视的普通人。就像他说的:“我这脾气,是被百姓的苦逼出来的——要是我不硬气点,谁为他们说话?”
敢为生命叹“愁”:从《悲歌》到《岁日作》的“悲悯柔肠”
顾况年轻时,不是个能坦然“让酒”的人。三十多岁时,他还是个九品校书郎,每天抄档案抄到手指发麻,却连给百姓减一分税的权力都没有。有天夜里,他对着油灯发呆,想起自己考了五年才中进士,想起那些在饶州见到的冻饿百姓,越想越憋屈,提笔写了首《悲歌》:
“我欲升天天隔霄,我欲渡水水无桥。
我欲上山山路险,我欲汲井井泉遥。”
四句“我欲”,全是无奈——想为百姓做事,却像登天一样难;想帮百姓渡难关,却连座桥都没有。写着写着,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墨痕。他不是愁自己官小,是愁“空有一身本事,却救不了一个人”。
有次他路过城郊,见一个老乞丐蜷缩在墙根下,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已经没了气。他蹲下来,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盖在老乞丐身上,红着眼圈说:“对不住,我没本事让你过个暖冬。”
那时的他,狂傲里藏着太多焦虑——怕自己一辈子都是个“抄书的”,怕那些百姓的苦永远没人看见。他写诗骂权贵,不是为了泄愤,是想“骂醒”他们,让他们看看民间的惨状。骂了又有什么用?藩镇还是横,官员还是贪,他也被贬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七十岁归隐茅山,他才慢慢放下那份焦虑。有年正月初一,道观里的道士和附近的村民一起喝屠苏酒。按习俗,得从年少的开始喝,轮到顾况时,他却笑着把酒杯递给身边的少年:“我老了,这酒该给你们年轻人喝——你们的日子还长,要好好过,别像我年轻时那样,总盯着愁事儿。”
那天晚上,他写了首《岁日作》:
“不觉老将春共至,更悲携手几人全。
还丹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
诗里没有了早年的“我欲升天天隔霄”的愤懑,多了份“让少年”的坦然。他终于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能靠“狂傲”解决——接纳自己的衰老,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悲悯;看着年轻人好好活着,也是一种安慰。
有次他在山里采药,见一只小松鼠掉进了陷阱,他蹲下来,用树枝一点一点把土刨开,把小松鼠救了出来。小松鼠抖了抖身上的土,蹦蹦跳跳地跑了,他却坐在地上笑了半天。道士问他“笑什么”,他说:“你看它多快活,能活着就好,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能好好活着就好。”
他的悲悯,从来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是“把自己放进别人的苦里”——年轻时为百姓的苦愁,年老时为生命的短叹,连一只小松鼠的安危,他都放在心上。就像茅山的云,看着软,其实裹着满满的温度。
归隐不是“逃”:《闲居自述》里的“刚柔相济”
有人说顾况归隐茅山是“怂了”,是被官场打怕了。可他知道,归隐不是逃,是换一种方式“活”——远离了权贵的勾心斗角,他反而能更贴近想守护的“人间”。
他在茅山住的道观很破,屋顶漏雨,他就找瓦片补;没有粮食,他就跟着老农一起种庄稼。每天天不亮,他就扛着锄头去地里,和老农一起除草、施肥,累了就坐在田埂上,听老农讲“今年的收成能不能够吃”,听村里的媳妇聊“孩子能不能读上书”。
有次下大雨,老农的谷子还晒在场上,顾况跟着一起抢收,淋得浑身湿透,却笑得比谁都开心。老农说:“顾先生,您以前是当官的,哪用干这种活?”他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当官的也是人,也得吃饭——这些谷子是咱们的命,哪能看着被雨淋?”
他写《闲居自述》:
“荣辱不关身,谁为疏与亲。
渐看华发老,方悟少年非。
眼暗看书少,身闲隐者稀。
朋来唯有酒,意合即知音。”
诗里的“荣辱不关身”,不是真的不管世事,是不再为“官大官小”纠结,专注于眼前的“人和事”——和老农一起种庄稼,和道士一起炼丹,和少年一起喝屠苏酒,这些“小事”里的温度,比官场的“荣辱”珍贵多了。
他还常跟道士聊“陶令”(陶渊明),说“陶令果何人?悠然自适者”。他佩服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佩服他“采菊东篱下”的坦然——既能硬气地拒绝官场,也能温柔地接纳田园。他自己也是这样:对权贵,他是“还君明珠”的硬骨头;对百姓、对生命,他是“让少年屠苏”的软心肠。
有天傍晚,他坐在茅山的石台上,看着夕阳把云彩染成金色,远处传来老农的山歌。他忽然觉得,这一辈子没白活——虽然没当过大官,没写过“传世名篇”,但他没向权贵低头,没辜负百姓的苦,没浪费自己的真心。狂傲也好,悲悯也罢,都是为了“好好活着,好好对人”。
后来有人问他:“您这一辈子,最骄傲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笑着说:
“是没让骨头软下去,也没让心肠硬起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