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群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小壶，拿起一块柔软的细棉布，擦拭着指尖的水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眸里，却掠过一抹笑意。
“果然是个聪明人。”林立群终于开口，“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敛。陛下面前，不居功，懂得将功劳分润，这番应对，可比他在江宁时又老练了几分。”
“薛平江那个老狐狸，这次怕是心里憋屈得很。许昌鹤更是沉不住气，徒惹陛下不喜。”他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
曹斌微微躬身：“侯爷所言极是。陈昂此次不仅立下功劳，更在陛下和满朝文武面前，进一步站稳了脚跟。对我们而言，确是好事。”
“好事？”林立群转过身，看向曹斌，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好事。”
“此子如今圣眷正浓，锋芒毕露，用得好了，自然能斩断许多棘手的麻烦。比如，李国忠那条老狗，这次就被结结实实地砍掉了一爪。”
然而，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是，曹先生，你也知道，过于锋利的刀，也容易伤及自身。”
“陛下如今用他，是因为他无门无派，且能搅动死水。但陛下心中，对他那‘官商一体’的身份，就真的毫无芥蒂吗？”
曹斌若有所思：“侯爷的意思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立群缓缓道，“陈昂现在爬得越高，盯着他的人就越多，想把他拉下来的人也就越多。”
“李国忠一系自不必说，恐怕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人，见他如此得势，心里也难免会有些别的想法。毕竟，谁愿意看到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突然窜到自己头上去呢？”
他重新坐下，端起旁边微温的茶盏，抿了一口：“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拉拢他，会引来陛下猜忌。”
“我们要做的，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暗中递个梯子，让他能继续往上走，去替我们扫清更多的障碍，也要牢牢握住那根能牵制他的线——比如，他那个永盛钱庄，就是现成的把柄。”
林立群再次呷了一口茶，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和：“让他去和李国忠斗吧。斗得越狠，对我们越有利。我们只需稳坐钓鱼台，看准时机，收网即可。”
曹斌心悦诚服地躬身：“侯爷深谋远虑，属下明白了。”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沉香袅袅。
林立群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盆兰草，眼神幽深，不知又在谋划着什么。
……
西北捷报传来的当夜，李国忠没有咆哮，没有摔砸东西，只是背对着心腹管家，望着墙上那幅猛虎下山图，一动不动。
良久，李国忠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夫还真是养虎为患了。”
他缓缓转过身，又去问管家，“西北那条线，断了多少？”
管家躬身，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恐惧：“回国公爷，咱们安排的人，被撤换了大半，都换上了陛下直接指派的人。损失……难以估量。”
“难以估量？”李国忠冷笑一声，“薛平江和许昌鹤这两个废物！连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挡不住！”
管家小心翼翼地道：“国公爷，薛尚书那边传话过来，说陈昂手持圣旨，行事霸道，又抓着‘贻误军机’这把尚方宝剑，他们也是束手束脚。”
“而且，陈昂那永盛钱庄垫款一事，虽被许侍郎当众揭破，却被他巧言化解，反将一军……”
“永盛钱庄……”李国忠眼中精光一闪，“官商一体，终究是见不得光的！这次算他运气好，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给薛平江去信，告诉他，暂且隐忍。陈昂此人，陛下正在兴头上，硬碰不明智。还有，给魏恒也去封信，江宁那边，给本公盯死陈家的根基！”
翌日下朝后，户部尚书薛平江婉拒了几位同僚的邀约，径直回了衙门值房。
不多时，侍郎许昌鹤便阴沉着脸跟了进来，反手掩上了房门。
“部堂！”许昌鹤顾不上礼节，急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那陈昂如今风头正劲，陛下对他青睐有加！再这样下去，还有我们立足之地吗？”
薛平江斟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许昌鹤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昌鹤啊，稍安勿躁。陛下褒奖，是赏他办成了差事，是给天下人看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圣眷无忧了。”
他抿了口茶，继续道：“此次他虽过关，但‘官商一体’这四个字，就像一根刺，已经扎进了陛下心里。如今他越是风光，这根刺就扎得越深。”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跳出去与他争斗，那样只会显得我们气量狭小，不顾大局。”
许昌鹤皱眉：“那，我们该如何？”
薛平江放下茶杯，不慌不忙，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等他自己出错，等陛下那点新鲜劲过去，或者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平西侯那边，现在捧着他，不过是把他当枪使，用来对付我们。一旦我们倒了，陈昂没了利用价值，你看平西侯还会不会保他？”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吩咐道：“眼下，有两件事你要办好。第一，军需款项的核销，给我往死里查！每一笔永盛钱庄垫付的款项，都要核得清清楚楚，只要找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就是我们的机会。”
“第二，盯紧永盛钱庄在京城的动静，特别是它和哪些官员、哪些商户来往密切。”
许昌鹤点了点头，只能压下心中的不甘：“下官明白了。”
然而，此刻的陈昂，并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
他站在临时衙署的院子里，看着最后一车核查完毕的粮草驶离，长出了一口气。
阿吉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三少爷，陛下都夸您了！这下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陈昂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阿吉，陛下的夸奖是蜜糖，也是砒霜。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盼着我们出错。”
周灵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院中，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三少爷，钱庄垫付的款项账目都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可以提交户部核销。”
“只是，我担心薛平江和许昌鹤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核销过程恐怕会百般刁难。”
陈昂点点头，淡淡一笑：“这是必然的。灵儿，核销之事，你亲自负责，账目务必做得滴水不漏，任凭他们去查。”
“钱庄接下来的业务要更加谨慎，尤其是与大额资金往来和官员相关的业务，更要严格审查，宁可少赚，不可授人以柄。”
他又看向冯曼青：“曼青，虽然粮草运送告一段落，但戒备不能放松。我估计他们接下来的进攻，可能会更隐蔽，更针对我们个人。”
冯曼青抱拳：“公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