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于东昌府外的燕军大营。
连绵营帐恰似一片灰色海洋,在广袤平原上铺陈开来,旌旗于风中猎猎作响。
然而,这片看似规模庞大的军营,却被一股压抑且沉闷的气氛所笼罩。
中军大帐内,十余名燕军高级将领分列两侧,个个盔明甲亮,气势彪悍,但其眼神中皆带有一抹难以消散的阴霾。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年约五旬、须发皆白,却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的老将。
此人便是燕军宿将丘福,在靖难之役中,其战功仅次于朱棣本人。
此刻,丘福的脸色比帐外天色更为阴沉。
“盛庸那厮,又在阵前叫骂了半日,我等多次派兵出击,皆被他的铁车阵和火铳压制,白白折损了数百名精兵!”
一名将领愤愤不平地捶打着桌案。
“那铁车阵,以坚木包裹铁皮,连为一体,我军骑兵根本无法冲破。”
“而阵后的火铳手和弓弩手,却能肆无忌惮地射杀我军将士,实在令人憋屈!”
另一名将领咬牙切齿地说道。
“报!”一名传令兵冲入帐中,单膝跪地。
“启禀大将军,高阳王殿下率三千亲卫,已抵达营外!”
此言一出,帐内原本压抑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微妙变化。
将领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高阳王殿下来了?王爷派他前来所为何事?莫非是来督战的?
丘福那双浑浊的老眼闪过一道精光,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且威严:“开中门,列队随我出迎!”
……
大营门口,朱高煦望着眼前这座壁垒森严的军营,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铁血之气,胸中的豪情壮志再度被点燃。
很快,营门大开。
以丘福为首的一众将领快步而出,对着朱高煦齐齐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参见高阳王殿下!”
“诸位将军快快请起!”
朱高煦翻身下马,亲自上前将为首的丘福扶起,姿态极为谦逊。
“丘福将军乃我父王的肱股之臣、军中柱石,更是本王的长辈,不必多礼。”
丘福顺势起身,打量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王爷,以及他身后那个吊着胳膊、神情淡漠的青衫文士。
“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末将已备下酒宴,为王爷接风洗尘。”丘福拱手说道。
“酒宴不急。”朱高煦摆了摆手。
他牢记着朱岩在路上的嘱咐,此刻必须展现出一位合格将帅的姿态。
“本王奉父王之命,前来东昌助战,如今战况如何?还请丘将军与诸位为我详细道来。”
他语气严肃,直入主题,让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客套话的丘福等人微微一愣。
中军大帐内,众人重新落座。
朱高煦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朱岩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丘福将目前面临的困境,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讲到燕军屡屡受挫、伤亡惨重时,这位沙场老将的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无奈与疲惫。
朱高煦听得眉头紧锁,心情愈发沉重。
他未曾料到,战局竟已恶劣至此。
就在帐内气氛再次陷入沉寂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响起:“丘将军,我能否看一看东昌城防以及我军营盘的布防图?”
开口之人正是朱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丘福眉头一皱,看着这个面生的年轻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你是何人?军机要图,岂是你能随意观看的?”
军中等级森严,一个看似文弱书生的人竟敢在如此场合插话,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放肆!”朱高煦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怒视着丘福。
“此乃本王的首席参军朱岩,是父王亲封的昭武将军,他的话便是本王的话!”
朱高煦的雷霆之怒,让帐内所有将领心头一颤。
他们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并非温和的世子,而是那位在战场上以勇猛和暴躁闻名的二皇子!
丘福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身份,更没想到高阳王会为了他,如此不给自己这个老将面子。
“来人,把图拿来!”丘福压着火气,沉声喝道。
很快,一张巨大的沙盘被抬到了大帐中央。
沙盘上,东昌城、护城河、燕军大营,以及南军的营寨都制作得惟妙惟肖。
朱岩缓步走到沙盘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扫过沙盘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帐内的气氛愈发诡异。
那些将领们,从最初的不屑,到疑惑,再到一丝莫名的心悸。
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可怕。
那不像是在看一具沙盘,而像是一头饥饿的猛兽,在审视自己的猎物,寻找着最致命的破绽。
终于,朱岩伸出一根手指,落在了燕军大营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坡上。
“此地名为西风坡,距离我军大营不足五里,地势虽不高,却能俯瞰我军粮草辎重所在的中军后营。”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敢问将军,此地可有重兵把守?”
丘福一愣,下意识地答道:“西风坡地势平缓,无险可守,且在我军腹地,盛庸的主力皆在城下。”
“断无可能绕到我军之后,故只派了一哨游骑,每日巡查。”
朱岩听完,没有反驳,手指又移到了另一处,那是燕军大营前的一片开阔地。
“此处是我军骑兵集结冲锋之地,地势平坦,一览无余,我军每次冲锋,是否都是从此处发动?”
一名负责先锋的将领点头道:“正是,我军骑兵甲于天下,正该以堂堂之阵,正面破敌!”
朱岩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愚蠢。”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两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了帐内所有将领的脸上!
“你说什么!”
“竖子安敢辱我!”
“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兵法!”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几名脾气火爆的将领当场就要拔刀。
“都给本王住口!”朱高煦再次爆喝,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他走到朱岩身边,沉声问道:“兄弟,怎么说?”
朱岩没有理会那些愤怒的目光,他看着沙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盛庸在东昌城下摆出铁桶阵,看似要与我军决一死战,这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他以坚固的正面防线,吸引我们全部的注意力和兵力,将我军最精锐的骑兵,一次又一次地,消耗在这片毫无意义的血肉磨盘上。”
“而他真正的杀招,根本不在这里。”
朱岩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个西风坡上!
“他若派出一支奇兵,趁夜色夺下西风坡,居高临下,以强弓硬弩,甚至火炮覆盖我军后营。”
“届时,我数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将尽数暴露在敌人的打击之下!粮草一失,军心必乱。”
“到那时,他再以主力正面压上,我军不战自溃!”
此言一出,整个大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他们被朱岩描绘出的那个,可怕场景吓得浑身冰冷。
他们只想着如何攻破敌人的正面,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后背竟一直暴露在如此致命的威胁之下!
丘福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作为主帅,竟犯下如此致命的疏忽!若是真被敌人得逞,他万死莫辞!
“不可能,盛庸的主力都在城下,他哪来的奇兵?”一名将领兀自嘴硬,声音却已没了底气。
“兵者,诡道也。”朱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谁告诉你,他的奇兵一定要从主力中分出?”
“或许,那支奇兵早已像一条毒蛇,潜伏在东昌府境内,只等着我们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时,再给我们致命一击!”
朱岩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敲碎了他们所有的侥幸。
朱高煦听得心惊肉跳,他看向朱岩,急切地问道:“兄弟,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朱岩抬起头,环视着帐内那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终于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他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传我军令。”
“第一,即刻起,命大将张玉率本部精锐五千,秘密进驻西风坡,构筑工事,设下埋伏。”
“若有敌军来犯,不必留情,就地全歼!”
“第二,所有骑兵,不得再从正面发动任何冲锋,全军转入守势,深沟高垒,不得与敌浪战。”
“第三,征调营中所有工匠,铁匠、木匠、皮匠,一个不留,全部到我帐下听令,三日之内,我给你们一件神器!”
这三道命令,一道比一道惊人!
让战功赫赫的大将张玉去守一个荒僻的小山坡?
让引以为傲的骑兵采取守势?还有,所谓的神器究竟是什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