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清想起往昔,眸光发怔。
孟锦堂则更为情绪外放一些,他眼圈都红了,满是疲惫与哀伤的眸中,溢出一层水雾来。
为防失态的模样被陈婉清看到,他背过身去,深吸口气,将那些泪水全都咽了回去。
“婉清……”
陈婉清开口,语气瑟瑟,“你唤我陈姑娘吧,唤闺名不合适了。”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孟锦堂心如刀割。一时间面上表情破碎,整个人似要裂开一般。
他攥的紧紧的手掌,此时越发捏紧了,掌心中一块儿龙凤佩,险些要割伤他的手。
这龙凤配是他去州府参加乡试时,许诺给她的。
当时陈婉清已及笄,两人的婚期在即,是他想要“双喜临门”,想让她顶着举人娘子的名头进门,想要别人都能高看她一眼,所以鼓足了劲儿去了州府。
但他到底年轻,堪堪十七岁而已。
尽管他少有才名,也早早就中了秀才。但县试与乡试到底不同,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中。
因而,去之前,他便与婉清说,若他侥幸得中,龙凤佩便是他与她的新婚之礼;若落榜,龙凤佩便算作让她空欢喜一场的赔罪。
如今,他将龙凤配带了回来,她却已不需要了。
孟锦堂心中凌迟般的疼,那痛疼至麻木,让他浑浑噩噩,险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怎么能不知道呢?
就因为太清楚,太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什么,他才会这般的无力,这般的痛恨,又这般的无助。
孟锦堂扯了几下嘴角,才勉强露出个笑容来。但那笑比哭还难看,看的人心里不落忍。
陈婉清依旧没说什么,只静等着他开口。
“我许是不该来这趟,但我又觉得,我辜负了你,又险些害你性命,总该对你有个交代。”
他躬身到底,给陈婉清作揖,许久没有起身。
待再直起腰,他声音略有哽塞,多次张开嘴巴,又闭合,如是再三,竟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山林中秋风萧瑟,连虫鸣鸟叫声也无。灿烂的阳光在此时突然隐形,便连气氛都陡然萧肃起来。
许久后,孟锦堂才苦笑着说。
“婉清,就让我再唤你几声婉清吧。我在你豆蔻之年,恳请父母为我们定下鸳盟。本以为我们会成亲相守,共赴白头。却那料,世事弄人,最后竟落得这步田地。”
“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我当年没有一意孤行去府城,便不会有落水失忆之灾,便不会耽搁你几载青春,让你为流言蜚语所扰,更不会让你险些因我丧命。”
“婉清,我父母之过,便是我之过。我能体谅他们爱我至深,不能容我在下边凄清,但他们没有生养你,却如此苛待你,竟妄想谋你性命,是他们罪大恶极。你没有告官,反倒体谅他们丧子之痛,抬手放过了他们,这又是我亏欠你的一桩……”
孟锦堂想说这些话很久了,从他恢复记忆,带着妻小回到清水县,从他从家人和下人口中,得知这些年过往种种。
他愧,他疚,他恨造化弄人,也痛不能让时间倒流。
但他的痛恨又不能宣之于口,不然,要置穷尽家财救他性命的发妻与何地?
要置膝下一双活泼乖巧的儿女与何地?
又置因他之丧,一夜白头的父母与何地?
夜里辗转反侧,他几天几夜不曾阖眼,想来想去,这些憋在心里的话,竟只能对她说。
可是,明明她才是此间事中,最大的受害者!
孟锦堂眸含热泪,再次一揖。
“婉清,此番过来,乃为赔罪。一赔失信之罪,二赔险些害你性命之罪,三赔坏你名声之罪。”
陈婉清年方十八而未嫁,孟家人在背后出了大力。
一开始是传她克夫,后又说她守不住。
流言蜚语甚嚣尘土,在这俗世中能轻易压死一个姑娘。
若非后来陈松做了县衙的捕头,世人畏惧他那点官威,不敢再说三道四,不然,他都不敢想现在她是何光景。
可她已经被他祸害至此,爹娘却犹不想放过她。
他们为了撵走他那结发之妻,又要拉婉清进这浑水,何等可笑。
孟锦堂想起这些,忍不住真笑起来。边笑,边落泪,边又一次对陈婉清作揖。
“多余的话,我且不说了,说了怕你也不爱听。孟家那边你不需烦扰,一切我都会料理清楚……今后我会随夫人回桂阳去,此番过来,便是永别了。”
陈婉清的眸中出现疑惑,“你不留在清水县么?”
孟锦堂一笑,说不清是疲惫还是解脱。
“不留了。家中家业已有兄弟接手,我本也不好此道,正好可以专心科举……我曾在岳父临终时发誓,今生会善待发妻。既已立下誓言,我必定会一言九鼎,善始善终。”
他已经辜负了一位好姑娘,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姑娘。
男子汉大丈夫,该舍就舍。
若一味儿女情长,只会再次害了人家。
孟锦堂颤抖着手,从荷包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玉佛。
玉佛小巧,但玉的水头很好,造型也雅致。做成弥勒佛形状,穿着红绳子。只看那绳子的新旧,便知这该是主人心爱之物。
确实,这早先曾是陈婉清的心爱之物。
当初她娘被她爹从河里救起来,随身的玉佩陡然碎裂。但玉是好玉,爹不舍得扔,就仔细收拾了带回家。
等有了她,爹就请匠人用剩下的玉,精心雕刻出一枚弥勒佛,让她一直随身带着。
后来定亲,这弥勒佛又被当做定亲信物,被交到了孟锦堂手中。
陈婉清看着弥勒佛,心中一动,眸中有了情绪。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来。
孟锦堂颤着手,将弥勒佛递给她。
“我这也算物归原主了……婉清,弥勒佛给你,自此你就自由了。我们这段孽缘,再不会成为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愿你今后得遇良人,夫妻恩爱、情深。”
陈婉清将弥勒佛攥在掌心,此刻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她的第一桩婚事,离京多年波折,终于有了个了结。
可惜,这个结果来的太晚了。
“你的扳指,我娘已经还给孟家了。”
“我知,家人已经与我说了此事……婉清,这个匣子你收着,权当是我与你的赔礼,及给你的添妆。”
陈婉清看着面前的匣子,说是匣子都不妥当,该是盒子更准确一些。仅只有巴掌大,藏在袖笼里别人也看不见。
这么小,里边装的是什么,一想便知。
陈婉清将匣子推回去,“你虽有亏欠我,但你并非有意。你爹娘要害我性命,我爹娘也帮我反击回去。为此,孟家少了好几桩生意。这算是扯平了,你把匣子收回去吧。”
“拿着吧,你不拿我心难安。”
“可拿了,我怕是要一辈子念着这件事。你也不想,我余生还要为此事烦扰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