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鸟传信

    裴恒出征后的摄政王府,如同一架骤然失了主心骨,虽仍按部就班地运转,却不可避免地透出一种空落落的沉寂。往日里即便他人在书房,那股无形的、笼罩全府的威压也无处不在,如今这压力源头远去,连檐下雀鸟的鸣叫都似乎胆大了几分。锦瑟堂更是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每一刻的轻响,以及雨滴滴答落在窗棂上的微音。

    楚明璃的生活,表面上与往日并无二致。按时用药,静心调养,翻阅那些仿佛永远也读不完的典籍,或是独自面对那盘暖玉棋枰,黑白子落下时清脆的声响,是室内最大的动静。云岫陪着她,偶尔在天气晴好时,于王府内院有限的几处园子散步。春寒依旧料峭,园中景致虽好日日欣赏也难免单调。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改变,正悄然发生。楚明璃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侧耳倾听前院传来的任何异动。若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的心弦会莫名一紧,指尖微微蜷缩,待到那马蹄声掠过府门远去,并非凯旋的讯号,一种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便会如轻烟般袅袅升起,萦绕心头,许久不散。

    这种不受控的心绪浮动让她隐隐不安。她试图用更繁复的棋局、更艰深的古籍来填满思绪,将每日安排得密不透风,然而效果甚微。那个玄甲凛然的身影,以及梅树下他略显笨拙的窘迫,总会在她凝神时,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

    就在裴恒离开后的第五日,一个寒冷的清晨,一只羽翼染着北境风霜的猎隼,如灰色的闪电般划破黎明,精准地降落在王府专司传递军情的驯房。紧随其后的,是一名满面尘灰、甲胄上犹带寒气的亲兵。他将一个封着殷红火漆的狭长铁盒,郑重地交到王府长史手中,声音因长途奔波的疲惫而沙哑:“王爷军报,内有呈王妃殿下之私函。”

    长史神色一凛,不敢有片刻耽搁,亲自捧着那沉甸甸的铁盒,快步送至锦瑟堂。

    “王妃,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至,附有王爷给您的书信。”长史躬身,将铁盒高举过顶。

    楚明璃正对窗临帖,闻声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悄然晕染了宣纸。私函?裴恒给她写信?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稳住心神,放下笔,接过那冰凉的铁盒。盒子不重,却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屏退左右,独留一室静谧。她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撬开火漆,打开铁盒。里面除了一卷标明急报的公文,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极为仔细的扁平方形物件。拆开油布,里面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是北地特有的粗糙桑皮纸。

    展开信纸,上面是裴恒那熟悉而凌厉的笔迹,力透纸背,然而内容却简短得近乎仓促,只有寥寥六字:

    “安抵。风寒,保重。裴恒。”

    没有称谓,没有问候,更没有缠绵悱恻的言语,只是干巴巴地报了平安,外加一句突兀的“风寒,保重”。是记挂着她之前大病初愈,畏寒体弱?还是亲身经历了北境的苦寒,下意识地提醒?楚明璃捏着那张单薄的纸,反复看了数遍。纸张边缘有些毛糙,甚至有一小片模糊的深色水渍,似是路上颠簸经历得风雨,又或是……别的什么。

    她仿佛能看见,在烛火摇曳、地图铺陈的军帐中,他在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军务间隙,于万籁俱寂的深夜,匆匆写下这几个字时的情景。帐外或许是呼啸的北风,或许是士兵巡逻的脚步声,而他提笔时,想到的竟是京中锦瑟堂内,一个曾视他如虎狼的女子是否畏寒。这念头让她心绪复杂难平,那团理不清的乱麻,似乎又被无形的手扯动了一下。

    自那日后,仿佛成了一种不成立的约定,每隔七八日,总会有北境的猎隼或快马,带着一身寒气抵达王府。每一次,都必定附有一封给楚明璃的短信。内容一如既往的简洁,千篇一律的报平安:

    “初战捷。勿念。”

    “粮草足。安好。”

    “遇暴雪,阻路三日,今已通。”

    “……”

    信纸的状态记录着他彼时的处境。有时干燥挺括,字迹工整,似是战事稍歇时的从容;有时则带着明显的潮气,墨迹略有晕染,笔锋也显得浮躁,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或是在疾行军中仓促写就。他从不描绘战场的惨烈,不提及自身的安危,只将这些凶险轻描淡写地化作“遇暴雪”、“已通”这样的字眼,固执地只传递“安好”的讯息。偶尔,他会生硬地插入一两句关于北地风物的描述,如“此地有白狐,毛色胜雪”,或“见孤雁南飞,声甚悲”,语句干涩,更像是在完成一项生疏的任务,而非情感的流露。

    楚明璃从一开始的惊愕、抗拒,渐渐变得习惯,甚至……在每个接近信使可能抵达的日子,心底会生出一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她依旧沉默,从不提笔回信,仿佛维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然而,她却将每一封收到的短信,都用镇纸细细压平边缘的卷曲,然后按照日期顺序,仔细地收进一个专用的紫檀木小匣中。无人时,她会打开匣子,取出那些信笺,并非逐字阅读,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凌厉的墨迹,试图从这冰冷的载体上,感知千里之外那个人的气息与脉搏。

    王府的下人们皆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王爷远在北境,却对王妃如此挂心,书信不绝,这份非同寻常的重视,他们看得分明。于是,伺候得愈发谨慎周到,锦瑟堂的用度越发精细,连带着楚明璃在府中的行动限制,也无形中宽松了许多。一日,长史甚至主动请示,言及京郊香山寺春日景致颇佳,若王妃有意散心,可安排护卫随行前往祈福。

    楚明璃去了。并非真的相信神佛,或许只是想透透气,或许也是想试探裴恒对她的信任,或许是想在那庄严肃穆之地,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她跪在佛前,香烟缭绕中,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北境的风雪和铁甲的身影。她为自己祈福?为楚家祈福?还是……也为那个远在边关、生死系于一线的人,祈求一份平安?她不知道,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时光就在这定期而至的北地飞鸿中悄然流转。春风染绿了庭院的垂柳,那株曾与裴恒一同驻足的杏花,花落后果实渐丰,枝头已然缀满了青涩饱满的杏子。楚明璃的身子在精心调养下早已康复,面色红润,眼神也褪去了最初的惊惶与死寂,多了几分沉静的光彩。她时常会站在杏树下,望着那些日渐成熟的果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日,猎隼带来的信函比往常略显厚实。拆开一看,里面除了那张熟悉的报平安纸条,竟还多了一个用软布小心包裹的小小物事。打开软布,是一枝已经彻底干枯的紫色小花,花瓣细碎如星,形态奇异,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纸条上的字迹依旧凌厉,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重:

    “狄人谓之星夜花,生于苦寒崖壁,见之如见北辰。安。”

    星夜花……如见北辰。

    楚明璃拈起那枝干枯的花,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花朵虽已失去生机,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倔强的姿态。她将其凑近鼻尖,已无芬芳,只余下一股清冷的、属于旷野和砾石的气息。她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春风拂面,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她仰起头,望向北方那片辽阔无垠的蓝天。战事已持续数月,朝廷捷报频传,但她知道,每一场胜利的背后,都是尸山血海,是刀光剑影。

    他是在告诉她,在那片苦寒之地,每当见到这生于绝境的星夜花,便如同仰望指引方向的北辰星辰,而那颗星辰,是否也映照着京城,映照着……这座锦瑟堂?

    这个解释一旦在心底萌生,便迅速扎根蔓延。她再次想起前世他抱着她冰冷身体时那崩溃的嘶吼,想起重生后他所有反常的维护、笨拙的关切、沉默的守护,以及这千里之外,持续不断、简洁却沉重的片语只字。

    恨意,或许从未消失,但它不再是唯一主宰她情感的东西。一种更为复杂、难以名状的情愫,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正在冰层下悄然汇聚、涌动。

    她沉默良久,终是转身,寻来那本常置于案头的《花间集》,将那只干枯的星夜花,小心翼翼地夹在了书页之间。合上书册时,指尖在封面上停留片刻。窗外,春风拂过梅树,新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着一首无声的序曲。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裴恒的归来,似乎不再仅仅意味着禁锢与恐惧的回归,而是掺杂了太多她尚未准备好去面对,却又无法忽视的未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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