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有财侍立一旁,为秦封解下披着的貂皮大氅。
秦封走到八仙桌旁,选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锦江,晨雾未散,江面泛着粼粼波光;
他一手搭在窗沿,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不急不缓,目光带着浅笑落在王佐与书童身上。
那笑里未有半分戾气,却透着股无形的威压,让侍立在侧的书童平安瞬间变了脸色,脚步下意识往后挪了半寸,竟生出几分“寻隙而逃”的慌乱……
“郡...郡王殿下?”王佐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珠无意识地转动着,似在“寻找”秦封的方位。
他笑着摆了摆手:“彦祖兄,这玩笑可开不得......”
话音未落——“哐当!”
一声重响打断了他的说辞。
一块玄铁腰牌被掷在八仙桌正中,上刻“西平郡王秦”五个鎏金篆字,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阁下若是不信,大可让你家书童验看。”
那书童看得进退两难,验也不是,不验也不是。
看了怕冒犯眼前这位四殿下,不看又怕违逆吩咐,只得局促地站在原地。
王佐忽的收起笑意,淡淡道:“不必了。”
他缓缓起身,抬手理了理青衫衣襟,指尖掠过衣摆褶皱时,竟带着几分郑重。
凭着声音判断方位,朝着秦封郑重一揖:“草民王佐,见过四殿下。”
身后书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作揖:“小人平安,见过四殿下。”
秦封微微颔首:“起身吧。”
王佐重新落座,淡淡道:“殿下既开门见山,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封唇角微扬:“开门见山,代表志在必得。”
“哦?”秦封这句‘志在必得’让王佐心头一沉。
秦封笑了笑,指尖停在桌面,“本王只有三句话与先生讲,听完之后,愿留愿走,全凭先生心意。”
这话让王佐颇为讶异。
他本是西平有名的神童,弱冠之年便考中进士,本该前程似锦……
那年科举,他以策论《论大乾积弊》夺魁,本可入翰林院任职,却在放榜后得知,与自己同列二甲的竟有国公府的公子赵麟。
那赵麟胸无点墨,全靠其父疏通关系才得功名,王佐心高气傲,当即撕了任命状,拂袖离京。
这事被那赵麟捅到天子案前,陛下震怒,当即下旨斥责“王生狂狷,十年内不许应试”;
未过两年,家中又遭变故,父母病逝,家产被族人侵吞!
他懒得与这些虫豸争论,索性脱离了家族,从世家子弟沦为市井医者,这才蹉跎至今。
昨日初见秦封,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虽觉此人谈吐不凡,却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戾王”声名在外,在他看来,不过是又一个靠着家世作威作福的纨绔罢了!
他本打算借这位废皇子作跳板,待彰显自己的才华被世人看见后,便另择明主。
可今日秦封的每一步,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位传闻中乖张暴虐的皇子,似乎与想象中大不相同……
“殿下请讲,王佐洗耳恭听。”他收敛心神,语气多了几分凝重。
秦封竖起第一根手指,目光灼灼:
“当今天子不临朝,不修政,甘为‘道君皇帝’,终日只问丹鼎长生!”
“纵容世家门阀吸食民髓,坐视修士宗门割据灵源——这大乾天下,早已腐朽不堪,从根子里烂透了!”
王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这等话,街头巷尾的书生也能说两句,算不上新鲜。倒是殿下,若真见不惯这烂局,将……意欲何为?”
“何为?”秦封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满是狠厉,“别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本王来接;别人不敢掀的腐朽桌子,本王来掀;别人不敢破的死局,本王来破!”
说罢,他目光倏然偏转,落在窗外……
晨雾已散,锦江如一条碧色绸带,绕着西平城蜿蜒流淌;
江面上货船往来,帆影点点,船工的号子顺着风飘进来,带着几分烟火气;
两岸的柳梢还沾着残雪,嫩绿的芽尖却已冒头,透着勃勃生机。
这河山,依旧大好!
秦封的目光慢慢沉下来,“只是这西平郡……终究是太小。”
“容不下本王的野心,更撑不起本王要重铸的——朗朗乾坤!”
王佐眉峰微动:“不想殿下竟有如此志向。看来世人对殿下的评价,多有偏颇。”
“区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秦封淡然一笑,竖起第二根手指,“在本王面前,先生不必装瞎,也不必收敛锋芒。”
“本王虽不才,却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愿留,本王立你为‘谋主’,一切尽可放手去做。”
王佐浑身一震,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装瞎数年,却从未被人识破,想不到竟被秦封一语道破!
秦封见状,笑了笑:“昨日初见,先生认出本王的那一刻,瞳孔微缩。身体可以伪装,眼睛却骗不了人。”
王佐张了张嘴,还未及说话,秦封已竖起第三根手指:
“本王的下一步,是要从司徒空、岳山手中夺取西平军政大权。如今二人因司徒允之死已生嫌隙,但这道裂痕还远远不够。”
“如何将其扩大,又如何步步为营收回权柄——这便是本王要交给先生的第一件事。此事极难,不知先生可敢接下?”
王佐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第一次准确无误地直视秦封。
这三句话,句句诛心。
第一句直抒胸臆,展露吞天之志;
第二句看破伪装,彰显识人之明;
第三句坦诚困局,更是激将之法。
偏偏——他还真就吃这一套!
就在王佐沉吟之际,秦封却突然起身。
平安被这动静吓得连忙后退一步,声音都在颤抖:“殿、殿下!我家先生还没……还没答复您,您这是要作甚?”
看向这满脸惊慌的小书童,秦封莞尔:“不必了。你家先生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本王答案。”
说罢,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苟有财连忙拿起貂皮大氅跟上。
走到厢房门口时,秦封忽然驻足,扭头看向依旧沉默不语的王佐,声音带着几分郑重:
“王兄,搬来王府,做本王的谋主吧。”
“终有一日,本王定会成为配得上你'王佐之才'这四个字的——明公。”
话音落时,他已带着苟有财转身离去,厢房内只剩下平安和王佐。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一直被四皇子气势所慑的平安,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见王佐仍站在八仙桌旁,目光落在秦封坐过的椅子上,像是在琢磨什么,平安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哭丧着脸道:
“先、先生!您不会真要投靠四殿下吧?”
他的嗓音都带着颤:“外面都传疯了,说这位四殿下,稍不顺心就打杀下属。前几日还假造祥瑞被识破,恶了宫里来的公公,那公公回宫就要禀明陛下降罪呢!”
王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愚夫之谈罢了。”
“先生?”平安眨了眨眼,没懂他的意思。
王佐缓缓站起身,走到秦封方才临窗的位置。
他望着窗外锦绣绵延的锦江,“确实是一眼望不尽的大好河山呐!”
一声长叹过后,王佐望向自家小书童:
“此前我也觉得,四皇子秦封,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被贬到西平,沉溺风月,看着就没半点皇子气象。”
平安跟随王佐日久,自然知道自家先生还有后文……
果不其然,王佐指尖敲了敲窗棂,语气通透道:
“太子监国掌朝政,大皇子握禁军控京畿,三皇子勾连八大宗门攒人脉,个个都盯着那把龙椅。而咱们那位道君皇帝,虽说痴迷修道长生,可权柄抓得比谁都紧,朝堂上半点风浪都逃不过他的眼。”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在这种情况下,远离洛京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西平,倒也算是一步妙招!”
“倒是想不到啊,”王佐忽然笑出声,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兴奋:“人,竟能隐忍到这种地步,有意思,有意思啊……明公!”
“先...先生?”
在平安讶异的目光中,王佐转身道:“平安,回去收拾东西,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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