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临床分析(下)

    “很遗憾。”西伦冷冷地说,“我无权代表神,也无权代表教会,我无法宽恕你,也无法给你答案。”

    艾尔德里奇猛地抬头,那双眼里尽是恨意。

    故事讲完了,他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你要否认这些事吗?”他咬着牙说,“德尔兰特主教,我承认你是一个好教士,但教会并没有你想象的神圣和善良。”

    “我不否认教会的罪行。”西伦说,“我否认的是你对教会控诉的话语。”

    艾尔德里奇愤怒地质问:“难道我说错了吗?”

    “从历史事实上看,并没有错,但对你而言,它有错。”西伦平静地看着他,“那么此时此刻,坐在我对面的,聆听我的告解的,是一份历史记录,还是艾尔德里奇?”

    “你……”艾尔德里奇无法理解。

    “罪行已然发生了,它不可辩驳,但你愤怒地控诉教会、用你的一生、用你的一切行为表情和言语去表达,有用吗?你控诉的目标是一个你虚构的存在,你甚至无法在现实中找到目标,谁能代表你想控诉的教会?教宗?枢机团?还是一个你想象中的【教会】概念的集合体?”

    艾尔德里奇安静了下来,他悲伤地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到目标。

    刚才他把西伦当成了教会的代言人,但西伦否定了这种幻想,而教宗?枢机团?且不说自己根本接触不到那些人,就算接触到了,骂了几句,又真的能完成夙愿吗?

    又或者,骂几句算报仇了吗?还是杀掉教宗算报仇?还是摧毁教会算报仇?还是让他们禁止使用钢铁天使算报仇?

    他这才发现,原来四十年来,他在痛苦中饱受折磨、幻想着自己的报复和教会的崩塌,却从没有一个能在现实中执行的纲领和目标。

    因此他的愤怒仅限于想象,他想象出了一个名为【教会】的人格化集合体,然后在想象中向其控诉,也将自己困死在了这里。

    “你把自己的一切意义都绑定在了教会身上,所以当它坍塌时,你的意义也坍塌了。”西伦说道。

    “但你的意义并不从属于教会的意义,就像我的行为不能和教会的行为等同,我们首先是自己,才是某个身份。”

    “或者我说得更简单一些——在制造钢铁天使之前,你想造的是什么?当你研究那些符文时,你在想什么?”

    艾尔德里奇愣愣地坐着,思考着。

    他想起自己作为虔诚信徒的父母,想起自己前往宗座学院时父母期待的目光,想起上学时老师的肯定,想起神职人员的信赖,他在这些声音里构建了自己的世界观和理想,他想创造出更好的作品,展示神创造的世界有多美丽,或者让世界更像应许的时代一些。

    他没有回答,但西伦知道,他已经想了很多。

    西伦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一切罪孽已然发生,但教会也在末日中失去音讯,即使把你自己的痛苦作为罪证,你也没有法庭可以去控告,你其实早就知道谁对谁错了,对吧?但你缺乏的是意义,活下去的意义。”

    艾尔德里奇看着自己的双手,在这四十年里,他几乎没有碰过符文,他痛恨着自己的作品和教会,但又不可否认——他热爱这项事业,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生命的意义。

    “艾尔德里奇。”西伦走过去,握住了他的双手,认真地看着他。

    “宽恕罪孽只是自欺欺人,重要的是,在无法挽回的罪行之后,你究竟是谁?你依然想要什么?”

    “历史都已经走入了书里,记载着宏伟的战争和胜者的辉煌,但无人会在意那些死者的哀嚎,可你记得,你记了整整四十年——而且还会记下去,你记得被用于战争的技术会造成多少伤害,你记得神圣的格言被背叛的倾塌,如果你忘记了,那它们可能真的就不复存在了,那些死在战火中的人、那些被屠杀的矮人。”

    “所以你不能忘记,你要一直记着它们,你听到历史中的那些呐喊了,对吗?那是属于失败者和被压迫者的呐喊,它们是无力的,但如果被【现在】的人听到了,并且凭着责任和信念将其认领,让那些已发生过的不再发生,那他们的呐喊就在现在——在你手里发出闪光。”

    “艾尔德里奇。”西伦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请你——继续痛苦下去,你的梦,你的记忆,你的恨和愧疚都不能淡去,我也绝不会宽恕你,你必须这样直到死去,这是你的责任,你要用你的技术创造地上的天国,宣誓你所认可的理念,然后死死地记住那些罪恶,确保你和我,都不会再犯。”

    “博蒙特与弗莱彻说过:流行过的风尚还会再度流行。人们犯过的罪孽也必将再犯,但只要有你在,就可以不再重演。”

    艾尔德里奇从未想象过主教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但他的大脑仿佛受到了圣典中的“神启”了一般,这一刻,神圣的意义再度降临到他的体内。

    他不是空洞的、教会的罪证,不是一面痛苦的镜子,用来映照出他者的罪恶,而是一个背负起沉痛历史的主体,他要靠自己的存在来杜绝罪案的再次发生。

    他依然痛苦,依然记着教会的恶,但那一切扭结的欲望都在西伦的话语中被重塑,注入了新的生命和活力。

    而他的痛苦依然是痛苦,但那痛苦却莫名成为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和铁证。

    他依然恨教会,但却使自己成为了防止罪恶再度发生的守门人。

    西伦收回了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

    精神分析师是不用给咨询者注入新的意义的,只是剥开虚言和想象,让对方看清楚自己,自己走出来。

    但他同时也是主教,出于私心,他必须要确保这个符文大师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能彻底对教会失去信心,因此他援引了历史唯物主义,将痛苦扭转为对“过往无辜死者”的责任和认领。

    责任是痛苦的,但也是支撑人欲望和前行的意义。

    这是西伦第一次这么做,确实冒了很大的风险,但他必须留住艾尔德里奇。

    “施耐德找过我。”艾尔德里奇忽然说。

    “谁?”西伦茫然地问。

    “宣传部长,雷恩的顾问。”

    “这样……他想把你拉到他那边去?”

    “是的,他们找到了我的档案,知道我恨教会。”

    西伦笑了笑:“所以之前你过来,是想找我告别吗?”

    艾尔德里奇也笑了:“是有这个打算,但你是一个好教士,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那我有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吗?”西伦眨了眨眼。

    “你简直不像个教徒。”艾尔德里奇笑道。

    “这恐怕是你的最高评价了。”

    “是啊,最高评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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