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屋子里的旖旎与燥热,不知在何时散得一干二净。
空气凉得像冰,从敞开的床幔缝隙里钻进来,激起皮肤上一阵细小的疙瘩。
沈栀僵直地躺在床铺里侧,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寝衣被扯得松松垮垮,凌乱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冰凉的肌肤。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那残存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重量感,却比他真的躺在那里,更让人煎熬。
一尺之遥,是天与地的距离。
他身上的热度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惯有的,那种混着药香的清冽气息,一丝一缕,钻进沈栀的鼻息,像是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之前的热烈纠缠,耳边的粗重喘息,落在肌肤上滚烫的吻……所有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可现在,只剩下一片让人心慌的死寂。
沈栀用力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堪堪忍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她看到他满身的伤疤,她心疼了,她抱住了他。
那一刻,她分明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那一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
然后,他便吻了她。
那个吻,狂热又凶狠。
一切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她以为,今夜就会这样水到渠成。
直到……她的手,碰到了那张面具。
冰冷的,坚硬的,隔绝了他所有真实面容的金属面具。
就是那一下。
仿佛一个错误的开关被触动,所有的热情与欲望,都在瞬间被抽干。
他眼里燃起的燎原大火,转瞬便成了熄灭的灰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潭。
是她的错。
是她太心急,太想当然了。
她以为自己的靠近和接纳,可以让他卸下防备,可她忘了,他是一头受过重伤的孤狼,那张面具,就是他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壁垒。
她不该碰的。
懊悔与自责,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可他……为什么不走呢?
沈栀记得清清楚楚,他从她身上离开后,径直走向门口,那背影决绝又孤寂,分明是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他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站了很久很久,然后,又转了回来。
他重新躺回床上,没有再碰她,也没有说话。
这个认知,像是一颗微小的火星,落在了沈栀冰封的心湖上,没能融化坚冰,却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异样的感觉。
他留下了。
即便在他最抗拒,最不想面对的时候,他还是……留下了。
为什么?
沈栀想不明白。
而此刻,比起想明白这个,更让她难堪的,是眼下的处境。
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像一件被人观赏过后,又随手丢弃的物件。
羞耻与委屈,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她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思索。
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唇,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锦缎的枕面。
细瘦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郁衾同样醒着。
他睁着眼,直直地盯着头顶暗色的帐幔,那双面具后的眼,幽深得看不见底。
身体里的那股火早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烦。
他就不该来。
他就不该碰她。
在她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看过来时,在他看到她眼底清晰的心疼时,他就该走了。
可他没有。
他被那一瞬间的温暖蛊惑,放纵了自己压抑多年的渴望。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当她柔软的指尖,触碰到面具边缘的那一刻,郁衾感觉自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所有的旖旎心思,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不能让她看见。
绝对不能让她看见面具之下,那半张被烈火烙印,狰狞丑陋得如同恶鬼的脸。
他可以接受她看到自己满身的伤疤,那是他身为战士的勋章。
可那张脸不行。
那是他所有屈辱、痛苦和不堪的源头。
是他从郁家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将军,变成如今这个不人不鬼的摄政王的证据。
他无法想象,沈栀那双干净的,含着水光的杏眼里,映出他那副鬼样子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是惊恐?
是厌恶?
还是恶心?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承受不起。
所以他起身,准备离开。
回到他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冰冷的寝殿去。
可走到门口,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
整个摄政王府都知道他今夜留宿听雪院。
那些小丫头们喜气洋洋的脸,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明日,沈栀会如何自处?
一个被摄政王临幸到一半,又被厌弃地赶出房门的女人。
她会成为整个王府,乃至整个京城的笑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郁衾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不该在意的。
可……他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她低头那专注认真的侧脸。
是她在书房里,安静研墨时,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
是他看到她满身伤疤时,没有半分畏惧,反而主动踮起脚,用自己温软的脸颊,贴上他冰冷胸膛的模样。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
于是,他做了个更愚蠢的决定——他回来了。
躺在这张床上,听着她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感受着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想,就这么熬到天亮吧。
天亮了,他就离开。
以后,再也不来了。
正当他出神时,身下的床铺,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几乎微不可闻的呜咽。
郁衾的身体一僵。
他缓缓侧过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身侧那个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肩膀正一抽一抽地抖动着。
她在哭。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细的针,毫无预兆地,扎进了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
很疼。
他从没哄过女人。
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不是在战场上杀人,就是在朝堂上博弈。
他会用最狠的手段对付敌人,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女人的眼泪。
尤其是,这眼泪还是因他而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屋外,更深露重。
屋内,寂静无声。
只有她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许久,许久。
郁衾在心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罢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着她蜷缩的背影。
他伸出手臂,穿过两人之间那道冰冷的鸿沟,动作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轻轻地,环住了她纤细的腰。
然后,稍一用力,便将那个还在轻轻颤抖的,柔软的身体,带进了自己怀里。
沈栀的身子猛地一僵。
哭声,也戛然而止。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懵了,一动也不敢动。
他……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是男人宽阔而结实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嶙峋的伤疤和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的手臂,就那么横在她的腰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单纯地,将她圈在怀里。
这不再是带着情欲的纠缠,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沈栀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不再压抑,将脸埋在枕头里,把之前所有的委屈、茫然和羞窘,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感受到怀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郁衾环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他依然没有说话。
只是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将她冰凉的身体捂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