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在西山煤矿,失踪了。”
玄翊的声音像是投入炭火的冰块,让屋内的暖意瞬间发出“滋啦”一声轻响,随即被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黎子钊为妻子揉捏肩膀的手,猛地一顿。他霍然抬头,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第一次,染上了属于读书人的锐利与审慎。
他没有看玄翊,而是看向自己的妻子。
乔兮月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她从榻上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轻轻挥了挥手:“知道了,退下吧。”
玄翊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
屋内,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夫妻二人一站一坐的沉默。
“好一出金蝉脱壳。”乔兮月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看来他是准备在暗处,与我斗到底了。”
黎子钊走到她的身后,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将自己的狐裘大氅解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娘子,亲王失踪,非同小可。京城的浑水,我们……”
他想说,我们不蹚了。
可话到嘴边,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从她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身在局中,退无可退。
“子钊。”乔兮月转过身,抬头看着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与自信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从未有过的认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我本想等你金榜题名,等你有了足够的底气,我再告诉你。”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可如今看来,我们是夫妻,便不该有秘密。”
她拉着他,回到了内室,亲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在跳动的烛火下,她将自己并非黎家血脉,而是被祖母于战乱中带出,一路流落至此的身世,缓缓道来。
当她讲到在京城街头,被齐王当街拦车,言语间满是威胁与占有欲时,黎子钊手中的茶杯,“咔”的一声,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裂纹,仿佛要将它看穿。
“然后呢?”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秘密。
“然后,我进了宫。我的亲生父母,便是当今的陛下与皇后娘娘。”
“我,是他们失散了十二年的嫡长公主,周静姝。”
轰——!
黎子钊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松开手,那只裂开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公主?他的娘子,是……公主?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震落一卷书简,他却浑然不觉,那张总是温润如玉的脸,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一张被浸透了的宣纸。他不是因为自惭形秽,而是因为一股迟来的、足以将他灵魂冻结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乔兮月,声音都在发颤:“所以……齐王当街拦车,那些京城的流言蜚语,宫里那些吃人的阴谋诡计……你……你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
他想起了她信中那些轻描淡写的“一切安好”,此刻想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若你……若你没能回来……我却还在这里,读着圣贤书,做着青云梦?”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一把抓住乔兮月的手腕,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乔兮月!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需要你拼死护在身后,什么都不知道的废物吗?!”
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的怒火从他心底猛地窜起,那张温润的脸,第一次,浮现出凛冽的杀机。
乔兮月却上前一步,捧住他那张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黎子钊,你给我听清楚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在我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是你,是一个叫黎子钊的傻小子,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活下去的尊严。在我眼里,你不是童生,不是秀才,更不是什么状元。你只是我的夫君,是我乔兮月,认定了要相守一生的人!”
她踮起脚,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
“我隐瞒身份,不是不信你。而是因为‘公主’这个身份,是枷锁,是囚笼。我不想被困在宫墙之内,我想站在这片土地上,用我的双手,为我脚下的百姓,为我身边的亲人,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而你,黎子钊,我需要你站在我身边,做我最坚实的后盾。”
黎子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妻子眼中那毫不动摇的信任与爱意,那股子后怕与自责,被一种更滚烫、更疯狂的情绪所取代。
他猛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那力道,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良久,他松开她,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里,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被烈火淬炼过的,坚不可摧的决心。
“娘子,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海誓山盟。只是回到书桌前,重新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他要读书。他要金榜题名,要蟾宫折桂,要成为当朝状元!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能站在他妻子身边的男人,是何等的风华绝代。他,绝不会成为她身上的污点,只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剑!
看着他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乔兮月脸上的担忧,终于化为了安心的笑意。
她知道,她的夫君,从未让她失望过。
自那夜坦诚后,黎子钊变了,又似乎没变。
他依旧温润,依旧体贴,只是那双看书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火,一簇足以焚尽前路所有荆棘的火。
他读书愈发刻苦,常常是三更灯火五更鸡。
而乔兮月,也总会为他备上一盏温热的花茶。
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彼此的命运,前所未有地紧紧缠绕在了一起。日子在笔墨书香与工坊的喧嚣中悄然流逝,转眼,便到了飞雪迎春的除夕。
除夕入夜,黎家新宅灯火通明,一整排的琉璃窗将满室的温暖光晕,毫无保留地洒向院中的皑皑白雪,引得村里孩子扒着墙头羡慕地张望。
这是他们回村后,一家人第一次在新宅里团圆。
乔兮月笑着为公婆布菜,黎子钊则与父亲黎天佑小酌几杯,气氛温馨而又融洽。
就在这万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时刻。
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撕裂了村庄的宁静。
马蹄声在黎家大院门口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尖细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嗓音,带着皇宫大内特有的威严,穿透了喧天的鞭炮余音,响彻了整个黎河村的夜空。
“圣旨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