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新宅,书房。
当玄翊将那只用破布包裹的物什呈上时,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主人,张婆子在后门,说有要事相告。”
乔兮月示意他打开,包裹里,赫然是一袋沉甸甸的银锭和一个冰凉的小瓷瓶。
不多时,面如死灰的张婆子被带了进来,她一见到乔兮月,便“扑通”一声瘫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话不成声。
“郡主……奴婢该死!奴婢有罪啊!”
“先起来说话。”乔兮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黎子钊会意,上前温和地将张婆子扶到一张小凳上,又倒了杯热水道:“有话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这寻常的安抚,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婆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她将儿子欠下赌债,钱万金如何威逼利诱,让她在郡主的汤药里下毒,事成之后便替她还清债务之事,颠三倒四,却也原原本本地说了个清楚。
说完,她便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只反复地抽着自己的嘴巴,喃喃道:“奴婢猪狗不如!奴婢对不起郡主的大恩大德!”
“所以,你就想来我这里,以死谢罪?”乔兮月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怒意,只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平静。
张婆子一愣,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我若死了,你那好赌的儿子,便能活?”乔兮月又问。
张婆子浑身一僵,随即如遭雷击,匍匐在地,哭声愈发凄惨。
乔兮月缓缓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子,亲自将她扶起。
“记住,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你儿子的,更不是他钱万金的。我救你女儿,是因为她值得,我想让她看看,靠自己的一双手,也能活出个人样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连同那袋银锭,一同塞回了张婆子的怀里。
“去吧,把债还了。告诉你儿子,这是你用自己的良心,为他换来的最后一次机会。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张婆子死死攥着那银票和银袋,那滚烫的温度,烙铁一般烫着她的手心,也烙着她的心。她猛地抬头,对着乔兮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那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闷响,是她此生最郑重的誓言。
待张婆子失魂落魄地离去,乔兮月脸上的温和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片森然的寒意。
她拿起那个小瓷瓶,在鼻尖轻嗅,随即冷笑一声。
“牵机引。好大的手笔。”
黎子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娘子,你想……”
“他不是想请我喝汤吗?”乔兮月将瓷瓶在指尖把玩,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猎人般的兴奋与残酷,“那我就如他所愿,给他演一出大戏。夫君,笔墨伺候,咱们也该……回礼了。”
翌日,午时。
张婆子端着那碗“催命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汤盅的温度隔着托盘烫着她的手心,更烫着她的良心。主院门口那道平日里一抬脚便能迈过的门槛,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她能感觉到,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有钱万金的,有郡主的,还有天上神佛的。
“进去吧,还愣着做什么?”院中洒扫的春樱看似不经意地催促了一句,那眼神却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张婆子心一横,眼一闭,脚下故意一个踉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汤盅朝着门内的青石板狠狠“摔”了出去!
“哐当!”
汤盅碎裂,褐色的汤汁泼洒一地,一股带着淡淡腥味的青烟“滋啦”一声冒起,那坚硬的青石板竟被腐蚀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
“放肆!谁在外面喧哗!”屋内,乔兮月一声含着虚弱与暴怒的呵斥猛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咳咳……来人!把这毛手毛脚的婆子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
听着那逼真的咳嗽与怒吼,张婆子瘫在地上,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夜色如墨,万金楼内,钱万金正将最后几件金软细收拾入箱,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与狰狞。
“砰!”
雅间的房门被一股巨力轰然踹开!玄翊一身黑衣,如地府里索命的阎罗,逆光而立。
“钱老板,这就要走了?我家郡主还想请你……喝杯茶呢。”
钱万金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下意识便要去拔靴中匕首。可他还未动,一道劲风便已袭来,手腕一麻,整个人便被两名玄甲卫死死按在了地上。早已吓得瘫软如泥的刘惔,更是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被制服。
搜查的结果,铁证如山,除了毒药空瓶,更有数封他与南疆王府的往来密信!
琉璃工坊,地下密室。
钱万金被绑在刑架上,兀自冷笑:“我乃南疆使臣,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便是两国交战!”
王铮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对着烛火烤了烤,缓步上前,看都未看他,只是对一旁的玄甲卫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
那玄甲卫一声不吭,取出一根寸许长的乌木棍,不轻不重地在他膝上“曲泉穴”敲了一下。
钱万金只觉膝盖一麻,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奇痒,仿佛一条细小的毒蛇,从那一点开始,钻心刺骨地往里蔓延。
“呵,就这点…手段?”他嘴上还硬,额角却已渗出冷汗。
王铮将那烧红的银针,缓缓刺入旁边火盆里的一块生肉中,发出一阵“滋啦”的焦香。他幽幽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钱万金如坠冰窟:“三日前,南疆边境,我大周戍边校尉李牧,身中‘牵机引’,头足相就,状如牵机,于极度痛苦中窒息而亡。他临死前,身上便也是这般奇痒难耐。”
轰!钱万金脑中一片空白,那股痒意仿佛瞬间放大了百倍,如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他终于明白,对方什么都知道!
“不……不是我!”他开始疯狂扭动,嘶吼,“我不知道什么牵机引!”
“是吗?”地牢的阴影中,传来乔兮月冰冷的声音,“那不如,我们就用你带来的那瓶‘汤料’,让你也尝尝滋味?看看你这张养尊处优的嘴,还能不能吐出人话来!”
这句话,成了压垮钱万金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王铮手中那根越来越近的、烧红的银针,闻着空气中那股让他灵魂战栗的肉香,终于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我说!我说!别用那个!我全都说!”
他涕泪横流,将自己受南疆王指使,前来青河镇探查琉璃工坊虚实、伺机破坏大周商路、乃至下毒谋害郡主的全盘计划,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招了。
“别杀我!我……我还有用!我此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为了活命,他主动吐露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王爷命我,利用商人的身份,与京城里的一位‘大人物’接头。将一批足以装备三千人的‘新式强弩’的核心机括,伪装成普通铁器,分批……分批运出关外!”
一直沉默的黎子钊忽然轻笑一声,他没有看钱万金,只是走到那烧红的烙铁前,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点评意味:“你们这批‘新式强弩’,想法不错,想必是得了高人指点。其核心,应该是在弩臂下方,增设了一个‘交错式三连杆’的助力机括,通过杠杆原理,让单人也能快速上弦,实现三发连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惋惜:“可惜啊,匠人水平不够,这连杆的材质与榫卯的精度都差了些火候。强行连射,不出十次,机括必会因金属疲劳而崩断。如此粗劣之物,也敢称‘不传之秘’?当真是……贻笑大方。”
钱万金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他不是震惊,而是惊骇!他猛地抬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青衫秀才,失声尖叫:“你……你究竟是谁?!这……这是那位大人物麾下最顶尖的墨家匠师,耗时半年才……”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黎子钊缓缓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孩童。这一刻,钱万金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莽夫,而是一群早已洞悉一切,正等着看他表演的……神魔!
地牢的阴影中,乔兮月与黎子钊缓缓走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那“交错式三连杆”结构,正是乔兮月当初为了简化“三连神弩”的上弦难度,独创的设计!
此等核心机密,除了她、父皇与工部几位核心大臣,绝无第六人知晓!
一道冰冷的寒意,顺着乔兮月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父皇身边,竟真的出了内奸!
一个能接触到此等国之重器,并且能将图纸送出宫外,甚至送到了那位“失踪”的齐王手中的……通天内奸!(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