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机械厂,成立于七十年代初,在七八十年代是江城市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原本是做液压设备起家,后来因为产品竞争不过同行,便开始产品转型,主要生产矿车和一些汽车通用零部件。
股份制之后,厂长刘汉民利用自己的关系,开始大量接一些机械加工委托订单,虽然挣钱但市场影响力却越来越弱,导致矿车和原本的明星产品刹车块业务大量萎缩。
因为在改制的过程中,存在欺诈和造假的情况,国资委通过司法手段收回工厂,并且重新任命新厂长。
但这项举措并没有为机械厂把命续上,相反还因为失去了大量来料加工订单,工厂迅速走向衰败,工资也发不出来。
在2000年左右,华光机械厂破产重组,通过出售工厂地皮,筹了一笔钱,才把在拖欠的工资发全。
同时开始清退大量职工,甩掉了很多不良资产和包袱,轻装上阵,继续研发矿山设备。
后来这家企业就彻底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之中,没人知道了。
一路上,陈北回想着机械厂的命运,它就像很多国有企业的一个缩影,令人充满唏嘘。
虽然曾经辉煌过,但潮水过后,只留下无数的下岗职工家庭,还有一笔笔的财政赤字。
这种发展也不是某个人某件事造成的,而是社会发展的阵痛,必须要经历的。
在门卫处登记后,陈北把自行车放在车棚,眼前的一座座车间,一条条生产路在眼中变得鲜活起来,逐渐跟小时候的记忆重合。
那时候,他进厂是不用登记的,放了学就和差不多大的孩子,几乎天天在厂里疯玩,大家亲近的好像都是一家人。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和骄傲的笑容,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愁事。
现在工厂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了笑声,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再过十年,恐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麻木,眼神都是空洞的。
生活富裕了,但是精神生活却远不如以前了。
进入办公楼,柳茹就抱着钱往财务走。
陈北拽住她,说道:“我们先见见厂长,聊一会再交钱也不迟。”
柳茹反应过来,“对,厂办都通知了,只要交了罚款,那老陈就没多大的事情了。我们要用钱换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陈北笑道:“妈,您来演警匪片么?”
“改制出了问题关老陈什么事,他就是一个打工的,现在被抓了要求交罚款,还要被判刑,他们跟匪有什么区别?”
“妈,别乱说,你要是被抓进去了,家里可就剩下我们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了。”
陈北知道柳茹的心中是有怨气的,半辈子的积蓄说没就没了,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会很难受。
但柳茹却不知道,陈北心中的怨气其实比她多了无数倍,因为他亲身经历了那段苦难的日子。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不久之后,柳茹便在四棉厂找了份替班的活,白天在文化馆上班,下了班还要去四棉厂上夜班。即便这样,还是养不起三个孩子,早晨她又承包了一段马路的卫生,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打扫。
如此风雨无阻地连续工作了三年,她的身体终于垮了。
本来拿笔杆子的双手,渐渐起了老茧,冬天更是被风割开一道道口子,他每次看了就心疼。
前段时间,偶尔碰到林红缨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老茧,陈北就想到了柳茹。
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一个三十来岁,带着银框眼镜的男人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着两人。
这就是国资委新任命的厂长谢林,陈北知道他还有另一个隐藏身份,是江城市常务副市长的公子。
后来这个谢林在机械厂干了两年,便去新成立的开发区当了副区长,再后来区长、兼任市长助理,不到四十岁就成了一个经济强县的一把手。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人家拿的才是一手王炸,自己只能靠重生抽点烂牌。
“你们是?”
柳茹说道:“我们是陈建国的家属,看了机械厂办公室发的通知,这两天我把家里的房子还有一套店铺卖了,凑上了钱,准备交给厂里。”
谢林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接着面露喜色,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喊了一声,“小王,倒两杯茶过来。”
“坐,两位请坐。”对方走到接待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片刻后,旁边办公室中,有个青年端着两杯茶走进来,放在两人面前。
“小王,你去趟财务,把财务部长和出纳喊过来。”
“好的。”
柳茹打开书包,一股脑地把钱倒在了茶几上。
谢林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机械厂的财务账上已经没有钱了,下个月购买原料和发工资的钱都没有着落。
这笔钱不多,却刚好能够解决燃眉之急。
原料先预付一个定金,工资先发一半,也能顺利地过渡到下个月。
“谢厂长,罚款我们交上了,请问老陈什么时候给我们放回来?”
谢林的脸色一滞,“这个案子早就转移到法院,我也没办法。”
陈北插嘴道:“这样吧,就以工厂的名义给我爸写一份证明材料。”
“写明陈建国只是一名技术人员,不属于轧钢厂的管理领导,他的那一个点股份是技术干股,并且已经按照股份足额补缴这两年的分红和工厂财务账目的亏损金额,没有对国有资产造成损失。”
谢林眉头皱了一下,“这份文件恐怕不能开,陈建国同志的责任是督查小组判定的,不是机械厂认定的。我们如果开了,那相当于是推翻了督查小组的意见。”
“那我们不管,我们倾家荡产,真金白银交上来,你总不能连一个保证都不能给我们?”
“我爸在整件案子中,既没有获得什么额外好处,又没有在改制中发表过什么意见,参与过什么决定,他只是按劳拿工资分红,他能有什么责任?
说严重点,就算是判,最多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要不是我妈心软,非想让我爸快一点出来,我觉得用我爸的一两年时间来换这26万,其实挺划算的。”
谢林认真地看了眼陈北,感觉这钱不太好拿。
对方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不放人又不开证明,这钱就不交了。
但他还没法翻脸,对方是第一个愿意交罚款的,为了工厂,他必须要留下来这笔钱。
一是缓解工厂的财务压力,二是能给其他人树立一个榜样,让他们也尽快缴纳罚款。
千金买马骨,这份交易其实很划算。
只是,这样做,可能会留下把柄,但谢林觉得自己不需要考虑这些,不管留下什么把柄对自己的仕途都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相反,尽快将这家工厂救活,扭亏为盈就能给自己的履历填上完美的一笔,补足了发展经济的短板。
谢林并没有考虑多长时间,很快就有了决断,他摇头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看出机械厂的难处,就来将我的军?”
“这份证明我可以给开,并且还可以用工厂的名义把这份证据补充进案件之中,只是希望陈工出来之后,还能不计前嫌继续为机械厂出力。”
柳茹刚要点头,就被陈北暗暗掐了一把。
他说道:“我就是个做儿子的,怎么能替老子做决定。”
“我爸的事,等他出来之后再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