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苦大师猛然回头,当他的目光触及凉亭中那道枯槁身影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古拙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骇,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竟然还在人世?!”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无形的生机注入了弈刀叟那干涸的躯壳。
老者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竟奇异地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血色,那一直微微佝偻的身躯似乎也挺直了些许。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破风箱般的低沉笑声,原本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语气竟变得连贯起来,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呵呵,小和尚,都一把年纪了,说话还是这般没个礼数。”
“小和尚”三字入耳,空苦大师如遭雷击,浑身一震,瞬间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悟过来。
他脸上的惊容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与敬意的复杂神色。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双手合十,对着凉亭方向深深一揖,语气沉肃:“晚辈空苦,见过弈刀叟前辈,失言之处,还请前辈恕罪。”
“无妨!”
弈刀叟随意地摆了摆手,那枯瘦的手掌似乎也比先前多了些许力气。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空苦,又似乎落在空处,“你既然来了那便好。总算是来了个能做主的。”
他的声音平稳了许多:“老朽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空苦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了不远处那群心意门残存弟子身上。
但见他们眼中希冀之色闪烁,再结合眼前情景,空苦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心中念头急转,权衡着此事的棘手程度。
就在这时,弈刀叟也再次开口,印证了他的猜测:“很多年前心意门的上代太上长老,于老朽有过救命之恩。此事江湖上知者甚少,但确有其事。”
“如今他宗门遭逢大难,这些不成器的后辈,求到了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门前,总不能视而不见。”
他顿了顿,目光如古井般深邃,看向空苦:“老朽希望,你们大无相寺……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空苦大师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怒意与悲怆:“前辈明鉴,非是晚辈不肯通融。实在是因为心意门此番所为,无法饶恕!”
“如今我大无相寺已有两位首座身亡,达摩院首座师兄为破强敌,不惜自损经脉,如今已是功力尽失,形同废人!戒律院空庭首座更是身中奇毒,生死未卜!”
“此等深仇,岂能轻易揭过?若就此放过他们,贫僧如何向寺中上下十万弟子交代?此事……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弈刀叟闻言,枯槁的面容上不见波澜,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缓缓开口,声音虽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此事的前因后果,老朽也略有耳闻。心意门如今是何等光景,你我心照不宣——不过是一群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要说他们有能力、有胆魄去谋害贵寺的两位首座……”
他微微摇头,喉间发出嗬嗬的轻响,似是在冷笑,又似在叹息:“你信吗?莫说是如今这支离破碎的心意门,便是其全盛之时,恐怕也难有这般手段。贵寺首座这笔账,硬要算在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头上,未免……有失公允。”
空苦首座面色沉凝,不等弈刀叟说完,便猛地一摆手,截口道:“前辈!是非曲直,此刻已非关键!”
他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当初我大无相寺十万弟子倾寺而出,方丈师兄便已有法旨传下:凡当日牵扯进此事之势力,无论主从,无论缘由,纵使其逃至天涯海角,亦必诛之,绝不姑息!若因前辈一言便网开一面,我大无相寺寺威严何存?”
“此事,绝无转圜余地!”
闻听这斩钉截铁之言,凉亭内外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弈刀叟沉默了良久,那干瘦的胸膛微微起伏,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这叹息声中充满了岁月的无奈与一种近乎妥协的疲惫。
“唉……也罢。死者已矣,生者却仍需前行。”
他抬起那看似无力、却仿佛能擎住某种重量的手掌,轻轻虚按了一下,似是要安抚空苦那激荡的心绪:“既然血债难偿,那么,老朽便以‘生路’相易,如何?”
他目光平静地望向空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老朽愿亲笔修书一封,送往东极‘大须弥寺’。信中会言明,请他们将——《易筋》、《洗髓》两部绝学,倾囊相授于贵寺达摩院首座,助他重塑经脉,再登武道。同时,亦会请大须弥寺那位药王院首座亲自南下,为贵寺戒律院首座诊治奇毒,竭尽全力保其性命无虞。”
说完,他静静看着空苦,问道:“以此二者,换眼前这些心意门残存弟子一条苟活之机。小和尚,你以为……可好?”
这番话,若是从世间任何其他一人口中说出,莫说是空苦这等高僧,便是寻常江湖豪客,恐怕也会觉得是得了失心疯的妄人呓语,忍不住要一掌将其打飞出去。
东极大须弥寺,那是何等超然的存在?
坐镇东极的超一流势力,二代祖庭,其绝学真经、岐黄圣手,岂是外人一纸书信便可轻易求取的?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荒谬绝伦!
然而,此刻说出这番话的,是弈刀叟。
是眼前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名字却曾响彻江湖几十年,与屹立五地之巅的那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弈刀叟。
空苦闻言,眉峰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对方的承诺,诱惑实在太大,尤其是关乎达摩院首座能否恢复如初。
然而,寺规森严,方丈法旨如山,岂能因一人之言、一纸许诺便轻易更改?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眼看就要坚定地摇头拒绝——
“且慢。”弈刀叟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言语难以说动,不如手谈一局如何?”
他颤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指,点向石桌上那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便以这棋为赌。你若赢了,心意门之事,老朽即刻抽身,再不干涉。”
话音微顿,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忽有精芒乍现,如藏鞘之刃倏然出隙半寸:“但若老朽侥幸得胜,而你……仍执意不允。”
他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所在的这座凉亭,以及亭外那片被肃杀气氛笼罩的区域。
“那么,就请小和尚你,还有这些大无相寺的弟子,暂且留步,陪老朽在此地。”
“等贵寺方丈亲临,或后山那位……”他喉间溢出沙哑的笑声:“总之,等个能一锤定音之人。”
“在此之前——”他语速陡然转缓,每个字却重若千钧:“妄动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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