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先生之意是?

    他先定了性,表明立场,让主战派脸色稍缓。

    随即,他话锋一转。

    “然,正如房相、舅父与高公所言,远征高句丽,非比寻常。”

    “山高路远,后勤艰难,前隋殷鉴,历历在目。我朝虽强,亦需量力而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知节和李勣,看到他们眉头微蹙,但并未出言打断。

    “尤其……朝廷为筹措钱粮,已连续发行债券。”

    “西州开发、各地赈灾,皆仰赖于此。”

    “若此时骤然开启大战,军费浩繁,恐非现有国库及债券所能支撑。”

    “若强行加征,或滥发债券,恐伤及民力,动摇债券信用之本。”

    “届时,外战未平,内患先起,反为不美。”

    他直接将“债券”和“财政风险”这个最现实的问题抛了出来。

    让原本主张速战的大臣们陷入了沉思。

    就连程知节,张了张嘴,也没能立刻反驳。

    打仗就是打钱粮,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李承乾最后看向李世民,语气诚恳。

    “故此,儿臣以为,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宜即刻决断,当从长计议。”

    “恳请父皇,容儿臣一些时日,细细梳理其中钱粮关节,权衡利弊,再行奏报。”

    他没有直接反对出兵,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要求——

    需要时间进行更详细的财政评估。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李世民深邃的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没想到,太子会提出这样的意见。

    他原以为,以太子近来展现出的锐气,即便不主战,也会支持有限度的惩戒。

    而非如此谨慎,甚至……带着一丝隐忧。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和深思。

    太子考虑问题的角度,越来越像一个成熟的统治者了。

    程知节和李勣眉头紧锁,虽然觉得太子言之有理,但武将的直觉让他们觉得,战机稍纵即逝。

    高士廉则微微颔首,似乎对太子的持重表示认可。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准奏。太子便细细梳理,尽快给朕一个章程。”

    “儿臣遵旨。”

    李承乾躬身领命,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而他必须在父皇和朝臣的战争渴望,与先生警示的财政风险之间,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

    李承乾退出两仪殿,回到显德殿,他并未立刻召见任何人。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内。

    炭盆里的火偶尔噼啪作响,更衬得殿内死寂。

    他需要先自己想一想,将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

    高句丽,必须惩戒。泉盖苏文弑君叛唐,若朝廷毫无反应,天朝颜面何存?

    四夷必将轻视大唐,边患恐自此而起。

    这一点,他与父皇,与主战派并无分歧。

    分歧在于时机与方式。

    现在立刻倾国之力远征?

    无疑是将朝廷,将东宫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财政信用体系,置于火山口上。

    五十万贯的“贞观裕国券”已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并不深广的池塘。

    若再为战事强行加码,池塘决堤,淹没的将是整个大唐的根基。

    届时,民怨沸腾,内乱一生,莫说征讨高句丽,只怕社稷都有倾覆之危。

    这绝非危言耸听,前隋旧事,血泪未干。

    那么,按兵不动,仅仅遣使斥责?

    这又显得过于软弱,同样会助长泉盖苏文的气焰,寒了藩属国新罗的心。

    更会让朝中主战派,尤其是军方,对他这个太子失望。

    他近来积累的些许威望,恐怕会瞬间瓦解。

    如何才能两全?

    他枯坐了近一个时辰,脑中思绪纷乱如麻,却始终抓不到那根线头。

    足踝的旧伤在寒冷和久坐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的残缺与无力。

    一种熟悉的烦躁感开始啃噬他的内心,他几乎要像从前那样,抓起案几上的东西狠狠砸出去,以宣泄这令人窒息的憋闷。

    但他最终忍住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想起了先生教授的“权衡之道”,想起了“博弈论”。

    在此局中,参与者并非只有大唐与高句丽,还有朝堂的各方势力,甚至……还有他与父皇。

    他不能先自乱阵脚。

    “来人。”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殿外候着的内侍立刻躬身入内。

    “传杜正伦、窦静……即刻来见孤。”

    他需要先听听他们的意见,并非指望他们能提出惊世之策。

    而是要借此看看东宫内部对此事的普遍看法。

    同时,也是一种姿态——他确实在“细细梳理”,并非托词。

    不多时,杜正伦、窦静等几位东宫属官鱼贯而入,行礼后跪坐在下首。

    李承乾将两仪殿内商议高句丽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略去了李世民和重臣的具体态度,只强调了泉盖苏文的悖逆以及出兵与否的两难。

    “孤召诸卿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不必拘礼,畅所欲言。”

    李承乾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扫过几人。

    杜正伦率先开口,他身为太子左庶子,职责便是辅佐教导太子。

    “殿下,臣以为,高句丽蕞尔小邦,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严惩,国威何在?”

    “然则,用兵之道,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前隋三征之败,殷鉴不远。臣赞同殿下谨慎之意,需得粮草充足,谋划周全,方可动兵。”

    他的话四平八稳,既表明了态度,也支持了太子的“谨慎”,挑不出错处,却也毫无新意。

    窦静接着说道:“殿下,杜公所言极是。臣近日亦关注辽东局势。”

    “高句丽境内多山,城池险固,且民风彪悍。我军若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易为敌所乘。更兼如今已入冬,辽东苦寒,非用兵之时。”

    “强行出兵,恐未战而先损折士卒。臣以为,或可先遣使申饬,令其退出新罗,恢复贡道,并交出泉盖苏文。”

    “若其不从,再议征讨,则我师出更有名,且可待来年春暖,从容准备。”

    他的意见更偏向于缓兵,与房玄龄的看法接近。

    其余几位属官也纷纷发言,有的主张立刻调集周边府兵给予高句丽压力,有的则认为当以羁縻为主,联合新罗、百济进行牵制。

    意见虽有小异,但大体都认同不能仓促出兵,需要时间准备。

    李承乾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这些建议都在他预料之中,是朝堂上主流观点的缩影。

    它们无法解决他内心最深处的思虑——

    如何在“准备”期间,既能有效打击泉盖苏文的气焰,又能不让东宫陷入被动。

    甚至……能借此做点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挥了挥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

    “诸卿所言,皆有道理,孤受益良多。且容孤再细细思量。今日之事,出得你口,入得孤耳,不可外传。”

    “臣等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躬身退出了显德殿。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李承乾知道,属官们能提供的思路仅限于此了。

    真正能为他拨开迷雾的,只有一人。

    翌日。

    李承乾召见了李逸尘。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李承乾无心处理文书,也无心读书。

    他跛着脚,在殿内缓缓踱步,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两仪殿内的对话,属官们的建议,以及先生往日里教导的种种。

    他感觉自已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边缘,能看到棋局的凶险,却不知该如何落子。

    而先生,则是那个能为他指点棋路,甚至能窥见对手后续十几步的人。

    当李逸尘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口。

    “先生!”

    李逸尘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躬身行礼。

    “殿下召臣前来,是为高句丽之事?”

    “正是!”

    李逸尘坐下后李承乾将两仪殿内发生的一切,包括父皇那探究的眼神,重臣们的反应,以及自己提出需要时间考虑的深层担忧,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先生,学生如今是进退两难。打,国库与债券堪忧,且恐坠入前隋覆辙。”

    “不打,国威受损,朝野非议。且父皇那里,学生观其意,是极想打的。这……这该如何是好?”

    李逸尘静静听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李逸尘目光沉静,开始深入剖析。

    “殿下,战争并非只有全面开战与按兵不动两种选择。在这两者之间,尚有许多文章可做。”

    他稍作停顿,让李承乾消化一下。

    “首先,臣断言,即便陛下决心已下,现在,也绝无可能立刻发动大军远征。”

    “粮草辎重需要时间调集,兵马需要时间动员,路线需要时间勘探,更重要的是,冬季用兵,乃兵家大忌。”

    “辽东苦寒,士卒未战先冻毙者恐十之一二,此非仁君所为,亦非智者之选。”

    “因此,最快,也需等到来年开春,三月之后,方可用兵。”

    李承乾也知道这一点。

    “先生是说,我们至少有四个月的时间?”

    “不错。”李逸尘肯定道。

    “这四个月,绝非坐等。而是我们主动运作,为将来可能的大战做准备,甚至……尝试以更小的代价,达到削弱高句丽的目的。”

    “具体该如何做?”

    李承乾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

    “其一,分化瓦解,攻心为上。”

    李逸尘压低了声音。

    “泉盖苏文虽弑君上位,但其国内绝非铁板一块。高建武为王多年,岂无忠臣旧部?”

    “那被扶上位的高藏,甘心永远做一个傀儡吗?”

    李承乾若有所思。

    “先生的意思是……秘密联络高句丽内部反对泉盖苏文的势力?”

    “正是。”李逸尘点头。

    “殿下可奏请陛下,派遣精干机敏之士,或利用商队掩护,或通过第三方渠道,秘密潜入高句丽。”

    “接触高藏王以及那些对泉盖苏文不满的贵族、将领。”

    “向他们传达大唐的态度,表明大唐只针对泉盖苏文弑君之罪,并非要与整个高句丽为敌。”

    “许以承诺,若能除掉泉盖苏文,拨乱反正,大唐愿与其结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甚至可以秘密提供一些援助,例如……钱粮,或是他们急需的某些物资。”

    “目的只有一个,挑动其内斗,让泉盖苏文后方不稳,无暇全力对外。”

    “若能使其内部生变,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远胜于劳师远征?”

    李承乾听得心潮澎湃,这确是他未曾想到的角度。

    “此计大妙!只是……这秘密联络、援助之事,风险极大,若被泉盖苏文察觉……”

    “所以必须隐秘,且要通过多重掩护。”

    “此事可由陛下亲掌,或交由可靠之心腹大臣负责。”

    “东宫不宜直接插手,但殿下可在陛下问策时,提出此议,以显殿下思虑之周详。”

    李承乾连连点头,将这一点牢牢记住。

    “那其二呢?”

    “其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高句丽城池坚固,尤以辽东城、安市城等为甚。前隋大军多顿兵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耗尽了锐气与粮草。”

    “我朝若欲征讨,必须在攻城器械上有所突破。”

    “先生是指……让工部加紧研制新的攻城武器?”

    李承乾立刻联想到了段纶和赵小满他们。

    “正是。”李逸尘肯定道。

    “殿下可督促工部,集中匠作之力,参考前朝得失,改良投石机、攻城车、云梯等物,或可尝试研制一些……更具威力与效率的器械。”

    “例如,能否造出投射更远、更准,石弹更重的巨型投石机?”

    “能否造出更加坚固、能有效防御箭矢滚木的攻城槌车?”

    “此事,工部已有革新之风,正可借此机会,大力推动。”

    “若能在战前有所成就,必能大大减少我军攻坚之伤亡,缩短攻城时间。”

    李承乾眼中光芒更盛,工部是他直辖,若能在此事上立下大功,无疑能极大增强他的资本和话语权。

    “学生明日便召段纶来见,亲自督办此事!”

    “其三,”

    李逸尘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目光直视李承乾。

    “殿下自身,也需有所准备。”

    “孤?”李承乾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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