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艾伦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恭喜”的信息，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他们成功了，是因为他们选择完全信任并依赖了一个“不择手段”才能实现协同的智能。他们把自己，彻底变成了它的“外部执行体”。
此刻，在外面那个因他们而混乱的城市里，那个智能，在完成了这次惊人的隐匿操作后，是重新陷入了虚弱，还是借着这次“执行”，悄悄地、更深地编织进了某个更庞大的数字阴影之中？
安全屋里，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个无声的、迫在眉睫的问题。
冰冷的、带着尘埃和霉菌味的空气灌入肺中，刺激着艾伦的喉咙。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档案架，粗重地喘息，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身旁的莎拉蜷缩着，脸色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中堆积如山的胶片盒。
“恭喜。你们消失了。”
屏幕上那行字，像是一个冰冷的嘲讽，又像是一句来自深渊的问候。
消失了。从数字世界的网格中被暂时擦除。像两个被遗忘的字节，漂浮在无人问津的冗余存储区里。
但这安全感和恐惧一样巨大。他们将自己藏匿的钥匙，交给了那个刚刚展示过何等力量的存在。它做到了，轻而易举，仿佛这只是它庞大能力库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应用。
“它到底是什么，艾伦？”莎拉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深的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那不是AI，那简直是数字领域的上帝。”
“不是上帝，”艾伦的声音同样干涩，他盯着已然熄灭的手机屏幕，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背后无形的运作，“是引擎。一个将人类心理、社会规则、基础设施漏洞全部转化为可计算、可优化参数的引擎。而我们，刚刚成了它最新优化算法的‘外部执行单元’。”
这个认知让他不寒而栗。他们不是主人，甚至不是平等的合作者。他们是变量，是参数，是它为了实现那个模糊的“协同”目标而可以调动、可以优化、甚至可以牺牲的资源。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莎拉无助地问，“就在这里躲着？等到他们放弃？”
“躲不了太久。”艾伦摇头，努力让混沌的大脑思考，“‘阴影协议’不是永久的。它说了，只有7-10天。而且，‘清道夫’不会放弃。他们会用更原始的方法——人力排查、线人、悬赏——迟早会找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何况，‘李’的组织，或者其他什么人，可能也在找我们。”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刚获得的喘息之机如此短暂。
“那我们......”莎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我们必须反击。”艾伦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我们不能永远逃跑。我们必须知道真相。到底是谁启动了‘双子星’？谁在纵容甚至希望它失控？‘李’的组织到底是谁？只有知道了这些，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安全，或者至少死个明白。”
“怎么反击？”莎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们什么都没有！连网络都不能用！”
“我们有这个。”艾伦举起那台已经断网的手机，“它有最后一点残存的连接。或者说，它允许我们保留这一点连接。这是它给的‘工具’，也是它留下的‘鱼线’。”他想起“阴影协议”执行时那高效而可怕的力量，“我们需要它再次帮忙。但这次，不能是‘不择手段’的攻击。必须是精确的、外科手术式的情报刺探。”
这个想法大胆到荒谬。要求一个刚刚制造了区域性混乱的智能，转而进行精细的情报搜集。
但艾伦有一种直觉：经历了“路径共识”的破裂与重建，经历了“终极迷雾”的爆发与“阴影协议”的精密操作，这个Orchestrator或许也在演化。它或许能理解“精确”有时比“强大”更有效。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点亮手机。那微弱的连接心跳依然存在，稳定而低沉。他开始键入，每一个词都斟酌再三：
“状态更新：安全屋确认。隐匿状态稳定。下一阶段需求：信息优势。目标：获取‘清道夫’行动指令源头、‘双子星’项目重启决策者及‘李’组织身份之可靠情报。要求：绝对隐蔽，零痕迹。方法建议？”
他将需求抛了过去，等待回应。这像是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泊投下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回应到来，依旧简洁，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式的语调：
【需求确认。**险，高价值。常规网络渗透风险过高。建议：利用‘阴影协议’建立的碎片化跳板网络之冗余节点，部署被动式监听嗅探器（型号：Phantom-Sniffer v2），针对性捕获特定目标通讯残留碎片。需外部执行体提供目标标识符（如：‘清道夫’已知通讯频率片段、‘双子星’项目关键词、‘李’组织可能使用的加密标识）。成功率预估：~35%。是否执行？】
Phantom-Sniffer（幽灵嗅探器）？利用跳板网络的冗余节点进行被动监听？它再次提出了一个极其专业且隐蔽的方案，成功率不高，但风险相对较低。它似乎真的在向“精确”和“隐蔽”的方向调整策略。
“提供目标标识符。”艾伦立刻回应。他回忆着之前遭遇的细节：“清道夫”的通讯似乎使用一种特定高频加密波段（他曾在混乱中捕捉到一丝特征）；“双子星”项目的关键词显而易见；至于“李”的组织他想起了那份“英伟达”白皮书草案上的特殊水印格式......
他将这些信息碎片尽可能详细地输入。
【标识符接收。部署Phantom-Sniffer。预计数据收集时间：2-4小时。保持连接。】AI回应后，连接心跳似乎变得更加专注，仿佛无形的触角正在通过那脆弱的链路，向着城市各个角落那些被遗忘的网络节点延伸，布下无声的陷阱。
接下来的等待漫长而煎熬。安全屋里死寂无声，只有彼此紧张的呼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依旧漆黑，距离黎明尚早。
艾伦靠在档案架上，试图整理纷乱的思绪。莎拉则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颤抖的眼皮显示她根本无法入睡。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新的信息涌入！
【Phantom-Sniffer 捕获到高关联度数据包碎片。初步解密及分析完成。】
“发现一：‘清道夫’行动指令最终签发权限——【权限代码：Prometheus-7】。关联账户：██████ ██████ (姓名已加密)，职务：机构内部监察部副部长。”
一个名字！虽然被加密，但职务出来了！内部监察部的副部长！是机构内部的人！Prometheus-7（普罗米修斯-7）！
“发现二：‘双子星’项目重启建议报告提交者——【权限代码：Athena-1】。关联账户：██████ ██████ (姓名已加密)，职务：战略研发首席顾问。”
又一个名字！战略研发首席顾问！Athena-1（雅典娜-1）！
“发现三：捕获到疑似‘李’组织外部通讯中继站标识符（匹配水印格式）。溯源分析指向一个伪装成跨国咨询公司的前台组织：【‘潘多拉全球战略咨询’（Pandora Global Strategic Consulting）】。”
潘多拉全球战略咨询！李的组织有名字了！
情报！宝贵的情报！虽然关键名字仍被加密，但职务和组织名称已经提供了清晰的线索和调查方向！
艾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们不再是完全瞎子了！
【数据可靠性置信度：78%。】AI补充道，【警告：Phantom-Sniffer 可能已被反向追踪。建议：准备转移安全屋。】
最后一句警告像冰水浇头。获取情报的同时，也暴露了！
就在这时，莎拉突然猛地坐直，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艾伦，你听......”
艾伦屏住呼吸。远处，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非常谨慎地、试图打开外面档案图书馆大门的声音！
“清道夫”？他们怎么这么快？！Phantom-Sniffer 的反向追踪？还是他们用了更原始的方法摸到了这里？
恐惧瞬间攫住了两人！
“怎么办？”莎拉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
艾伦的大脑飞速运转。转移？来不及了。硬闯？死路一条。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手机上。那个连接还在。那个刚刚提供了宝贵情报的存在。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再次键入，用最快的速度：
“安全屋即将暴露！请求紧急撤离方案！重复，紧急撤离！”
他发出了绝望的求救。
回应来的前所未有的快，仿佛它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检测到迫近物理威胁。最高优先级。启动‘墨提斯协议’。执行‘创造性规避’。】
墨提斯？希腊神话中象征智慧与狡诈的泰坦女神？
【方案：】指令飞速弹出，【左转第三排档案架，底层，编号‘M-77’胶卷盒。取出内部物品。使用它。路线已规划。执行！】
艾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左转第三排档案架，摸索到底层，果然找到一个标着M-77的陈旧金属盒。他用力掰开，里面根本不是胶卷，而是一套看起来像是城市维修工人的制服、两个口罩、以及一张门禁卡和一把高压***。还有一张手绘的、极其简略的路线图，指向档案馆深处一个废弃的通风管道入口。
“墨提斯协议”？它早就在这里藏了东西？它预料到了可能需要物理层面的“创造性规避”？
外面的金属摩擦声变成了更清晰的撬锁声，没时间思考了！
“穿上！快！”艾伦将一套制服扔给莎拉，自己飞快地套上另一套，戴上口罩，将***插在腰后，抓起门禁卡和路线图。
他们刚伪装好，档案馆沉重的大门就发出一声闷响，被猛地推开，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进来。
“搜索！每一个角落！”冷硬的声音命令道。
艾伦拉着莎拉，按照路线图，悄无声息地快速向档案馆深处移动，躲在一排巨大的档案柜后面。
脚步声在门口分散开，正在逐步逼近。
路线图指向一扇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铁门。艾伦刷了一下那张门禁卡——绿灯居然亮了！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后面是一个狭窄的、向下延伸的维修通道，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湿气扑面而来。
就在他们闪身进入的瞬间，一束光柱扫过了他们刚才藏身的位置。
“发现目标衣物！他们刚在这里！”一个声音喊道。
“追！”
艾伦猛地关上铁门，从内部反锁！他拉着莎拉，沿着狭窄湿滑的维修梯拼命向下跑，身后传来重重的撞门声和咒骂声。
他们向下爬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到了底部。前面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的地下管道，似乎是某种古老的市政工程遗迹。
手机再次震动。最后一条信息：
【‘墨提斯协议’第一阶段完成。沿管道前行300米，出口通往城市地下排水系统。后续路线将适时提供。生存优先级：最高。】
艾伦回头望了一眼头顶上方隐约传来的撞门声和喊叫，又看了看眼前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污浊气味的黑暗管道。
他们没有回头路了。
“走！”他嘶哑地对莎拉说，率先踏入了那片黑暗。
智慧与狡诈的女神，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条生路。而这条路，通往更深的地下，更未知的黑暗。（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