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死一样的安静,只有那扇被关上的沉重铁门还在发出“嗡嗡”的回响,地上的碱液冒着白气,女工们手里的纱布滴着水。
所有人的呼吸都好像停了。
他们看着陈不凡,像是看着一个从神话里走出来的人。
陈不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走回了那几个大搪瓷盆边,重新蹲了下来,他捡起一块被孙丽弄皱的纱布,重新铺平。
他用那双刚刚决定了十几个人命运的手继续干着最基础的活,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冲突只是一阵风吹过。
这股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还愣着干什么?”
陈不凡头也没抬。
“干活。”
两个字。像是一道命令,又像是一盆浇在滚油里的冷水。
整个车间瞬间炸了!
“干活!”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他娘的!干活!”
“陈总工说得对!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
恐惧变成了狂热,震惊变成了崇拜。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化作了冲天的干劲!
“维修班的!把切割机给我开到最大功率!”
“管道班!去把锅炉房那根蒸汽管给我卸下来!今天不抬过来,谁也别想吃饭!”
有人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但他还在吼,眼睛里全是血丝,全是光。
女工们也不再迟疑,她们围着孙丽,学着刚才陈不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制作着复合隔膜。
碱液溅在手上,疼。
但没人吭声,心里的那团火,比碱液烫多了。
整个烧碱车间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锤子敲击钢板的声音,切割机划过金属的刺耳声,工人们粗野的号子声,汇成了一首属于红星化工厂的,狂野的,充满希望的交响曲。
赵铁柱从门口走了回来,他身上的保安制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走到陈不凡身边,压低了声音。
“总工,人已经全都关到保卫科了。”
陈不凡“嗯”了一声,手里的活没停。
“那姓国的,已经吓尿了。”
赵铁柱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敬畏。
“他说韩林宇让他来,就是为了找个由头把咱们车间封了,把您带走。”
“知道了。”
陈不凡的回答依旧平静。
赵铁柱看着陈不凡的侧脸,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心里装着的根本不是韩林宇这种货色。
他心里装的是这台设备,是这个厂子,是更大的天地。
“总工,那帮人怎么处理?”
“关着。”
陈不凡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他抬起头,看着赵铁柱。
“好吃好喝伺候着,别让他们死了,也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现在是我的护身符。”
“韩林宇不敢再派人来,他只会用更阴的招。”
赵铁柱重重地点头。
“我明白!我亲自带人看着,保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他转身离去,腰杆挺得笔直。
从今天起,保卫科就是陈不凡最忠诚的刀。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了。
车间里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离开。
食堂送来了热腾腾的馒头和菜汤,工人们就蹲在机器旁,三口两口扒完,又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没人喊累,也没人有资格喊累。
因为那个说要创造奇迹的男人,从下午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王涛带着十个工人,开着解放卡车,像幽灵一样从厂子的小门溜了回来。
卡车上盖着厚厚的帆布,下面是他们从黑市和废品站淘来的宝贝。
紫铜板,耐火砖,氩气瓶,还有一麻袋沉甸甸的书。
“总工!回来了!”
王涛跳下车,跑到陈不凡面前,献宝似的递过一张皱巴巴的采购单。
“一样没少!钱还剩了三百多!”
陈不凡接过单子,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把东西卸下来,让兄弟们去吃饭。”
“好嘞!”
新的物资被搬进车间,像是给这台战争机器加满了燃料。
一个技术难题很快出现了。
改造图纸的核心是那块三明治结构的阳极板,两块钢板夹着一块铜板,要求氩弧焊密封,焊缝不能有任何气孔和瑕疵。
这对焊接技术的要求,高到了变态的程度。
负责焊接的,是厂里资格最老,技术最好的焊工,钱老师傅。
他对着陈不凡用木炭画出的那个截面图,看了半个多小时,手里的焊枪拿起来又放下,他的额头上全是汗。
“总工……”
钱老师傅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个焊法……我没见过。这要求太高了,咱们厂里的设备达不到这个精度。”
“这不是设备的问题。”
陈不凡走了过去。
“是手法的问题。”
钱老师傅的脸微微一红,他干了一辈子焊接,第一次被人当面说手法不行。
“总工,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三层板子热胀冷缩系数不一样,焊接的时候应力控制不住,焊出来肯定会变形,甚至开裂!”
他的话,让周围刚刚燃起的火热气氛稍微冷却了一些。
是啊,热情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技术,才是真正的门槛。
陈不凡没有争辩,他只是对钱老师傅伸出了手。
“焊枪给我。”
钱老师傅愣住了,周围的工人也都愣住了。
陈不凡脱下了手套,从钱老师傅手里接过了那把沉重的焊枪,又戴上了厚重的焊工面罩。
“刺啦——”
一簇幽蓝色的电弧,在所有人眼前瞬间亮起!
那光芒比车间里所有的灯加起来都要刺眼!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们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手持焊枪,蹲在那块三层钢板前。
他的手腕稳得像焊在地上,焊枪的尖端,以一种恒定的速度沿着钢板的接缝处缓缓移动。
没有丝毫的颤抖,没有丝毫的停顿。
飞溅的火星像节日的烟花,那“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是在演奏一首最动听的音乐。
钱老师傅彻底看傻了,他是个内行,他看得懂。
陈不凡的起弧,收弧,送丝速度,摆动频率……那不是技术。
那是艺术!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完美的焊接手法!教科书上都没有!
几分钟后,电弧熄灭。
陈不凡摘下面罩,脸上是被弧光映出的红印,他把焊枪还给已经呆若木鸡的钱老师傅。
“敲掉焊渣看看。”
钱老师傅如梦初醒,他手忙脚乱地拿起小锤子,对着那条刚刚形成的焊缝轻轻敲击。
黑色的焊渣剥落,露出来的是一条平滑、均匀、泛着金属光泽的焊缝,像鱼鳞一样整齐排列,俨然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没有气孔,没有咬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形。
钱老师傅伸出手,颤抖着,在那条还有些温热的焊缝上轻轻抚摸,他的眼眶红了。
他看着陈不凡,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这个在厂里横了一辈子的老师傅,对着比他小几十岁的陈不凡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让周围所有的质疑烟消云散,整个车间再次沸腾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是被陈不凡的霸气所折服,那么现在,他们是被陈不凡神乎其技的技术彻底碾碎了最后一丝怀疑!
“都看明白了?”
陈不凡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钱师傅,你带几个人,就用这个方法,今天晚上我要看到十块这样的阳极板。”
“是!总工!”
钱老师傅的回答,声如洪钟。
“保证完成任务!”
陈不凡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向那堆从黑市买回来的书,他需要从中找到一些数据,来验证自己脑海中那张图纸的可行性。
夜,越来越深。
红星厂的其他车间早已熄灯,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烧碱车间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像是一座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火山,孕育着一股即将颠覆一切的力量。
陈不凡靠在一堆零件旁,翻动着书页。
他的眼皮很沉,身体的疲惫像是潮水一样涌来,但他不能睡,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韩林宇的报复,只会迟到,绝不会缺席。
那个躲在更深处的敌人,正在黑暗中对他亮出獠牙。
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必须赢。
不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彩彩和母亲,更是为了车间里这几百号人,这几百双把他当成神一样信赖的眼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