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今年来自斯特拉学院的交换生,星花树魔法学校在校园东侧、毗邻一片静谧白桦林的空地上,专门新建了一栋专供交换生使用的“帐篷宿舍”。
尽管其外观与内部陈设,早已超越了“帐篷”的概念。
这栋建筑甫一亮相,便不负众望地成为了整个星花树校园的焦点之一,也承载了无数斯特拉学子对这次交换生活的热切期待。
在星云商会雄厚的财力与资源主导下,新建成的宿舍质量堪称惊人。
它不仅充分考虑了人类学生在居住习惯、隐私保护、日常便利等方面的需求,更在每一个细节处展现了精灵文化特有的优雅与自然之美。
整栋建筑采用乳白色魔法石材与深色“共鸣古木”混合构筑,外形并非呆板的方块,而是呈现出流畅的、仿佛从大地自然生长而出的柔和曲线。
步入其中,宽敞明亮的走廊墙壁并非光秃的石面,而是巧妙地镶嵌、雕琢着蜿蜒盘绕的古老树根浮雕,那些深褐色的木质纹理在廊壁魔法灯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还能感受到生命脉动的余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木质清香与不知名花草的清新气息。
宿舍中央的大厅更是别具匠心。挑高近十米的穹顶上,垂下无数细如发丝、会随着空气流动微微发光、如同星屑般的魔法光点。
大厅中央,并非喷泉或雕塑,而是一株高达五六米、完全由翠绿色魔法水晶与某种活性植物组织共同构成的、微缩版的世界树模型。
它的“枝叶”缓缓舒展、摇曳,洒下点点充满生机的淡绿色光晕,树根部位与大厅地面完美融合,仿佛真的扎根于此。
这不仅是装饰,更是一个小型的、稳定的自然魔力汇聚与净化节点,身处其中便能感到心旷神怡,疲惫顿消。
建筑师在实用性与美学意境上的用心,可见一斑。
“欢迎光临,斯特拉的学员们!”
更让许多人类学生感到新奇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是宿舍内精灵仆从们的态度。
在斯特拉学院,虽然也有负责管理宿舍的舍监和负责日常维护的仆役,但他们通常秉持着一种近乎“隐形”的服务准则是高效、安静、保持距离,几乎不与学生进行超出必要工作范围的交流。
许多出身贵族的学生早已习惯了这种“幽灵”般的服侍,认为这是身份与秩序的体现。
然而,在精灵社会中,并没有人类那种森严的、基于血缘与权力的“贵族”阶级划分。
他们的社会结构更偏向于能力、贡献与自然亲和力的认可。
因此,服务于这座宿舍的精灵仆从们,虽然训练有素、举止得体,却能够自然而然地、带着真诚的微笑与恰当的礼仪,主动向新入住的斯特拉学员们问候、提供指引。
“欢迎来到星花树。”
“您的房间在二楼东侧,请随我来。”
“需要帮您将行李送上去吗?”
“啊,嗯…谢谢。”
“你、你好……”
许多平民出身、或是来自不那么讲究繁文缛节地区的学生,面对这种周到却不过分谦卑、带着平等尊重的问候,反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回应着。
而那些习惯了仆役低头垂目、唯唯诺诺的贵族子弟,则在最初的讶异后,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微妙优越感的满意神色,仿佛又找回了在家中被恭敬侍奉的感觉。
在这其中,白流雪受到的关注与待遇,无疑是最“特殊”的。
原因无他……他并非独自前来,而是与这栋华丽宿舍的“促成者”与“捐赠者”泽丽莎并肩而行。
泽丽莎如同回到自家宅邸般,神态自若地走在前面。
她今天换下了欢迎仪式时那身略显正式的裙装,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红色修身长裤与同色系的短款外套,赤红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
她步履从容,金黄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宿舍内的各处细节,仿佛在检阅自己的作品。
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多达十名身着统一制服、神情恭谨的舍监与精灵仆役,随时准备应答她的任何询问或指令。
“真是不方便……”
白流雪跟在泽丽莎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心里暗自嘀咕。
在其他斯特拉学员被引导着各自前往分配好的房间、兴奋地探索新环境时,他却“享受”着这种被“重点关照”的待遇,无法自由行动。
因为泽丽莎坚持要亲自、详细地为他“介绍”这栋宿舍的每一个特色、每一处巧思,他别无选择,只能陪同。
虽然感觉有些麻烦,但平心而论,这对白流雪来说并非全然糟糕的体验。
本质上,他仍是一个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喜欢探索与游戏的灵魂。
能够如此近距离、细致地参观一座融合了精灵最高工艺与自然魔法理念的建筑,本身也是一种难得的、全新的体验。
他默默观察着那些精妙的魔法纹路、自然与人工完美结合的构造,与脑海中“棕耳鸭眼镜”存储的某些精灵建筑学知识相互印证,倒也颇有收获。
参观的终点,是宿舍顶层一个半开放式的、被设计成空中花园的宽阔露台。
此刻已是傍晚,天际残留着一抹橙红的晚霞,与逐渐深邃的靛蓝天幕交织。
露台上种植着许多在夜晚会散发出柔和荧光的魔法植物,微风拂过,带来清冽的花草香气与远处森林的湿润气息。
一张精致的小圆桌和两把舒适的藤椅早已布置在视野最佳的位置,桌上摆放着精灵风格的精致茶点与两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散发果木清香的香草茶。
在这里,泽丽莎与白流雪共进了简单却美味的晚餐。
食物并非奢华的大餐,而是选取了星花树当地最新鲜的食材,烹饪手法清爽,最大程度保留了自然的原味,很合白流雪的口味。
用餐接近尾声,白流雪放下银质餐具,望向对面正在小口啜饮香草茶的泽丽莎。
露台上柔和的光线映照着她精致的侧脸,赤红的发丝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泽丽莎,我听说……星花树原本为交换生准备的,并不是这样的宿舍。为什么……要特意重新建造一栋这么……特别的呢?”他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说“豪华”。
泽丽莎也放下了茶杯,金黄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他,几乎没有迟疑,用她那清冷悦耳的嗓音,给出了一个直接到让白流雪有些措手不及的回答:“因为你作为交换生要来。”
“什么?”
白流雪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跟你来,有关系。”泽丽莎补充道,语气理所当然。
“跟我来……有什么关系?”白流雪更加困惑了。
“有关系。”
泽丽莎微微歪了歪头,似乎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多余,“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有一个好的住处。舒适,方便,符合你的习惯,也能让你看到精灵文化优秀的一面。”
这是一个过于直白、甚至显得有些“任性”的理由。
为了一个交换生一个月的住宿体验,而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建造一栋全新的、规格超标的宿舍?
“那……好吗?”白流雪不知该如何回应,干巴巴地问。
泽丽莎将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身体微微前倾,用手背托住下巴,金黄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白流雪,那张总是缺乏明显情绪波动的绝美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微笑。
“不喜欢吗?”
她问得很轻,但话语中却蕴含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自信。
她确信,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一切,不可能有人会不喜欢。
这栋宿舍从选址、设计到施工、装饰,每一个环节她都亲自过问甚至决策,投入了无数心力与星云商会最顶尖的资源。
她认为这足以表达她的“心意”,也理应得到正面的回应。
正如她所想,白流雪确实非常喜欢这个宿舍。
环境优美舒适,设施便利贴心,充满了巧思与艺术感,远超他的预期。
但正因为知道这是“为他”而建,这份喜爱中便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与负担。
他感觉自己仿佛欠下了一份巨大的人情,或者说,被置于一种需要慎重回应的、微妙的情感天平上。
因此,他没有立刻、直接地回应泽丽莎那句带着期待的反问。
那句最简单、也最合适的“嗯,太喜欢了,谢谢你,泽丽莎”,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犹豫了,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避开了泽丽莎那带着淡淡笑意的凝视,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残存的茶汤,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开口:“那个……我……”
就在他试图组织语言,想说些什么来解释或表达感谢时,泽丽莎却忽然动了。
她打断了白流雪尚未成形的话语,身体向后靠回椅背,脸上的那抹微笑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无波。
她站起身,动作优雅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
“如果吃完了,我们就起身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清冷,“你也该累了,需要休息。我也还有事要处理。”
“哦,好。那就……这样吧。”
白流雪也连忙站起来,心中闪过一丝懊恼和更深的无措。他感觉自己搞砸了。
当泽丽莎率先转身,朝着露台出口走去时,白流雪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尽量放轻脚步,不让她听到自己那一声几不可闻的、混杂着后悔与自我厌弃的叹息。
“应该干脆点回应的……”
他感到自己让泽丽莎失望了,那份她精心准备、甚至带着些许期待呈现的“心意”,被他犹豫不决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收场。
这让他非常抱歉。
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真的应该兴高采烈、毫无负担地说出“太喜欢了”吗?
那会不会显得太轻浮,或者让她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各种纠结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让这段返回房间的短暂路程变得异常漫长而沉默。
这种沉默本身,也加剧了空气中弥漫的微妙尴尬。
就在白流雪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时,走在前面的泽丽莎,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露台出口廊道柔和的光线从她身后照来,为她赤红的发丝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却让她的面容大部分隐在阴影中,看不太清表情。
“别在意。”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廊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
白流雪一怔,抬头看向她。
“无论你现在对我,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看法、感觉,或是负担……”
泽丽莎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释然的淡然,“我都毫不在意。”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从阴影中走出些许,那张绝美的脸在光线中重新变得清晰。
白流雪看到,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失望或受伤的神情,只有一种历经沉淀后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
“只是,”她金黄色的眼眸凝视着白流雪,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和做这些事时的心情。这样就足够了。”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确认自己话语的分量,然后,用更轻、却更坚定的声音说:“我犯下过……许多无法轻易洗刷的罪孽。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被迫的,但罪孽就是罪孽。直到现在,我依然在为此‘赎罪’。”
“所以,我并不奢求太多。不奢求对等的回报,不奢求你的感激变成别的什么,甚至不奢求你一定理解我所有的过去。”
“只要你能知道,我做这些……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和‘心情’,那就真的……足够让我感到满足了。或许,可以满足很久。”
这些话里蕴含的信息与情感浓度,远超字面本身。
不需要刻意去分析、解读,仅仅是接受这份坦诚,感受其中那份混合了罪疚、赎罪决心、以及某种小心翼翼、不敢奢求却又忍不住靠近的复杂心绪,就足以让人动容。
白流雪看着她,看着那双褪去了所有商业伪装、只剩下平静与坦诚的金色眼眸,心中那点纠结与负担,仿佛被这番话悄然吹散了一些。
他不需要完全理解她所有的罪与罚,但至少,他明白了她此刻的“真诚”与“界限”。
他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泽丽莎。”
看到他的回应,泽丽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那是一个极其轻微、却真实无比的、带着安心与些许慰藉的弧度。
然后,她不再多言,再次转身,这一次,她的步伐明显加快,很快就消失在了廊道的拐角,将白流雪独自留在了原地。
白流雪以为,这次有些别扭的交流就此告一段落。
他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向分配给自己的房间,打算整理一下思绪。
然而,他并不知道,快速离开宿舍、几乎是“逃”也似地步入星花树校园暮色中的泽丽莎,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内心风暴。
离开白流雪的视线后,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份表面的平静。
她以快得几乎要拉伤大腿肌肉的速度疾走着,穿过点缀着魔法灯光的小径,掠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的古木,对身后隐约传来的、属于星云仆役和保镖们焦急的呼唤与追赶脚步声置若罔闻。
冷汗不知不觉间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线条优美的脸颊滑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如同擂鼓,撞击着耳膜,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夜风的凉意,却无法冷却胸腔里翻涌的热度。
头脑阵阵发昏,眼前甚至有些发黑,几乎无法保持清醒的思考。
“……”
刚才对白流雪所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她真实的想法。
作为“星云”的继承人,作为曾游走于灰色地带、手上并不干净的“商人”,她早已决定用自己拥有的力量、财富与影响力去“赎罪”。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贪求更多,不奢望救赎,只是默默去做……这本是她为自己定下的道路。
“这真的……容易做到吗?”
内心深处,另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低语,带着嘲讽与不甘。
她泽丽莎,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财富、权力、知识、他人的敬畏或奉承……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
然而,当她生平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如此复杂、难以定义、却又真实不虚的“在意”与“渴望”时,却发现自己束手无策。
她可以为他建造最华丽的宿舍,可以调动资源满足他任何物质需求,可以为他扫清许多障碍……但她无法“购买”或“换取”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的情感回应,他的全然信任,或许还有……更多。
这种“最想要的东西却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得到”的认知,带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失落感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呃!”
心脏处传来一阵并非生理疼痛的、却更加难忍的闷痛,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指尖冰凉。
这并非受伤,而是情感冲击过于强烈,让这个太晚才学会辨识自己真实情绪的少女,将心理上的巨大波动误认为了身体的不适。
“不,我没事。”
她咬着牙,低声告诉自己,试图用理智压制翻腾的情感。
真的没事吗?真的……能轻易放下吗?无法抑制的、带着颤音的粗重呼吸从指缝间溢出。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
为自己此刻的失态,为自己竟然在白流雪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而不堪的一面。
嗒嗒!嗒嗒!
身后传来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保镖们追上来了吧。
泽丽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准备用最冰冷、最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他们退下,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她猛地回过头……
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的,并非她预想中穿着星云制服的保镖或仆役。
月光与路旁魔法灯的光辉交织,勾勒出一个熟悉的、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身影,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迷彩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是白流雪。
“泽丽莎?”
他上前一步,眉头紧锁,仔细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刚才吹了风?”
完全没预料到追上来的人会是他,泽丽莎瞬间睁大了眼睛,金黄色的瞳孔里写满了错愕与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没、没事……”
她迅速放下捂住嘴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双手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放,最终只能环抱住自己的手臂,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丢脸。
太丢脸了。
无论是喜悦、悲伤、脆弱还是挣扎,将自己的真实情感如此赤裸地暴露在他人面前,对她而言总是伴随着强烈的羞耻感。
而偏偏,被白流雪看到她这副几乎要哭出来的狼狈模样……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就走呢?”
白流雪看着她这副强作镇定却难掩脆弱的模样,表情更加复杂,声音里带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因为……”
泽丽莎的声音有些低哑,她依旧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前的地面,“因为我知道你会怎么回答。”
在察言观色、预测他人反应方面,历经商场与家族斗争的泽丽莎,远比在人际关系上有些笨拙的白流雪要敏锐得多。
她早已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种对话可能,也大致猜到了白流雪面对她那番“赎罪”与“不奢求”的剖白后,可能会给出的、礼貌而保持距离的回应。
“不,有件事你不知道。”
白流雪摇了摇头。
“是什么?”
泽丽莎终于抬起眼帘,看向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有时候会对别人表达的情感,或者过度的好意,感到有负担吗?”白流雪问道,语气认真。
泽丽莎摇了摇头。
她调查过白流雪的背景,知道他出身平凡,或许不习惯过于隆重的对待,但这似乎不是全部原因。
“因为……”
白流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轮廓,“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消失’。”
“什么?!”
泽丽莎的身体猛地一震,环抱双臂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失态,猛地抬起头,金黄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白流雪,声音因震惊而微微拔高:“‘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嘘……小、小声点。”
白流雪连忙示意她冷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对不起……”
泽丽莎立刻压低声音,但眼中的惊惶与急切丝毫未减,她咬紧了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你的‘体质’吗?魔力泄露体的问题?”
她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虽然白流雪曾轻描淡写地说“没问题”,但她并未完全放心。
“不是魔力泄露体。”
白流雪否认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笃定,“‘那种东西’……杀不死我。”
听到这话,泽丽莎先是愕然,随即,一种荒谬感混合着莫名的信任涌上心头,让她竟忍不住短促地、近乎失态地轻笑了一声。
千年魔法史上无人能够真正克服、被视为绝症的“魔力泄露体”,在白流雪口中却成了轻飘飘的“那种东西”,还断言“杀不死我”。
这狂妄到近乎无知的言论,从他口中说出来,配合他那平静的表情,反而让她奇异地相信了,真是……有趣又令人安心。
“那么,”她收敛笑意,神情重新变得严肃而专注,向前微微倾身,仿佛要抓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消失’……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
白流雪犹豫了,目光有些游移,他本是因为看到泽丽莎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又联想到自己那不确定的未来,才冲动之下说出了那句话。
但此刻,面对她毫不掩饰的关切与追问,他意识到,将真相和盘托出,或许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那只会将她也拖入对未知命运的忧虑之中。
考虑到泽丽莎的感受,他一直为此而烦恼,但有些事,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种不负责任。
“我也不确定。”
最终,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目光重新变得有些涣散,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能看见的点。
从第一天莫名来到这个“埃特鲁世界”开始,这个疑问就如影随形。
“如果……这个世界的‘主线剧情’结束了,我会怎么样?”
无论成功阻止了末日,还是失败迎来毁灭,他白流雪,终究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外来者”,一个本不应存在的“变量”。
那么,当一切尘埃落定,推动剧情的“使命”完成后,这个世界还会“允许”他继续存在吗?
他还能留在这里,和这些他逐渐在意、想要守护的人们一起,度过平凡的日常吗?
假设他能留下来,面对最终可能降临的、诸如“黑魔龙”那种级别的灭世危机,他真的能确保在取得胜利的同时,不失去自己的生命吗?
这些对未来的不确定,对自身存在意义的隐忧,如同沉重的暗影,始终盘踞在他心底。
正是这份深藏的负担,让他无法轻易地对任何人交付全部的情感,无法做出那些可能带来长久羁绊的承诺。
“对不起,”他低下头,避开了泽丽莎那双仿佛要将他看穿的金色眼眸,声音低沉,“那件事……我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本以为泽丽莎会追问,会不依不饶,甚至会像刚才那样流露出失望或受伤。
然而,泽丽莎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月光下,她脸上激烈的情绪波动逐渐平复,最终化作一种深沉的、混合了理解与疼惜的平静。
“没关系。”
她轻轻摇头,赤红的发丝随着动作晃动,“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能告诉我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啊?真的吗?我……”
白流雪有些意外,他明明是来道歉和解释,但话还没说完,似乎泽丽莎就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够了。”
泽丽莎打断他,语气轻柔却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意味。
虽然眼眶还有些微红,但她的神态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持,甚至比刚才更多了一丝通透。
她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令人不安的话题,对着白流雪微微颔首,然后转过身,这一次,她的步伐不再仓皇,而是重新变得从容稳定,朝着星云商会在此地的驻地走去。
“等一下……”
白流雪下意识地想叫住她,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夹杂着担忧与气喘的呼喊:
“小姐!”
“可找到您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您一个人在外面走动很危险!夜晚林间并不太平!”
“天气转凉了!请快披上这件外套!”
星云商会的仆役和保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将泽丽莎围在中间。
为首的一位年长的女仆满脸焦急,不由分说地将一件厚实暖和的绒边披风披在了泽丽莎肩上,嘴里还絮叨着关心的话语。
白流雪用连续几个短距离“闪现”,轻松避开了涌来的人群,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
这些人虽然是人类,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毫不停歇地跑过这么长的距离找到泽丽莎,体力和忠诚度都令人赞叹。
“哎呀,这样会感冒的……”
年老的女仆仔细地为泽丽莎系好披风的带子,动作熟练而自然,眼中是真切的担忧。
看着这一幕,白流雪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泽丽莎的改变,并不仅仅体现在她个人身上。
当她从那个冷酷精明的“恶女”逐渐转向,开始尝试“赎罪”,开始流露出真实情感时,她周围的人们,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些曾经或许只是出于职责或畏惧而跟随她的人,如今开始真心地关心她、依赖她、为她着想。
“这样就够了。”
白流雪看着被仆人们簇拥着、渐渐远去的赤红身影,心中那份因自己未能完美回应而产生的歉意与纠结,终于缓缓消散。
他喜欢泽丽莎的这种改变,喜欢她身边开始聚集起的、真实的温暖。
赎罪。
泽丽莎用了这个词,似乎心中仍背负着许多沉重的过往。
但白流雪相信,以她如今选择的道路,以她展现出的决心与改变,她即将创造的未来,足以覆盖过去那些阴影,让这个世界因为她的存在,而增添更多光明而非黑暗。
送走泽丽莎后,白流雪没有立刻返回宿舍,他独自一人,漫步在星花树魔法学校宁静的夜晚校园中。
深秋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卷起路边堆积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冬天快到了吧……”
他低声自语,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化作一小团白雾。
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多愁善感的季节,但白流雪自认并非那种心思细腻、伤春悲秋的性格,只是这夜晚的宁静与微凉,确实容易让人思绪飘远。
他有些茫然地走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道路两旁在魔法灯光下轮廓朦胧的古树,和那些在夜色中散发出微弱荧光的奇异花草。
“白流雪。”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际,一个声音,一个仿佛能让心脏瞬间融化、让灵魂都为之一颤的极致美丽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极近的距离,轻轻响起。
那声音空灵、悦耳,带着精灵语特有的韵律,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深切的忧郁。
白流雪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微微凝固,又瞬间加速流动,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猛地转过头。
“原来是……花凋琳姐姐。”
他没有使用“陛下”这个尊称,而是用上了平时私下里更觉亲切的称呼,语气自然而愉快。
然而,当他完全看清来者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缓缓消失。
花凋琳就站在离他不过两三步远的一株巨大古木的阴影下。
今夜,她罕见地没有佩戴那层总是遮蔽面容的轻纱。
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华流泻,披散在肩头,在微弱的月光与远处灯火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而她那被誉为“森林之瞳”的、璀璨的金黄色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眼眸深处翻涌着白流雪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不安,以及一种近乎执拗的急切。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
花凋琳向前迈了一小步,走出了古木的阴影。
月光照亮了她绝美却写满忧色的容颜,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直接切入核心:“消失……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
白流雪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完全没料到,花凋琳竟然听到了他与泽丽莎刚才的对话,以她的能力,在星花树范围内,想要不引起注意地倾听某处谈话,恐怕并非难事。
“难道是因为淡褐土二月的胎动,让她格外警惕周围的一切?”
他正想用“没什么”、“你听错了”之类的话搪塞过去,但花凋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请解释一下。”
她再次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他的衣袖,又在半空中停住,只是用那双盈满恳求与深重忧虑的金色眼眸,牢牢锁住他的目光,声音微微发颤:“拜托你了……告诉我。”
本能地,白流雪想像拒绝泽丽莎那样,用“不能说”、“不确定”来回避这个问题。
泽丽莎或许会因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个理由本身,而选择不再深究。
但,花凋琳不同。
作为因“莲红春三月”的诅咒而与白流雪命运相连、作为亲眼见证他一次次在危机中挣扎前行、作为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真切地希望他平安存在下去的存在……她对“白流雪可能会消失”这个可能性的恐惧与抗拒,远超常人想象。
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渴望知道那个“理由”,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无法接受这种模糊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答案。
这份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与恳求,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缠绕住白流雪,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为难,与深切的、无法回避的责任感。
夜色中,银发的精灵王与棕发的人类少年静静对视。
一个眼中是灼人的忧虑与决不退让的追问,一个眼中是挣扎的沉默与无法言说的秘密。
凉风穿过林间,带起一片萧索的叶雨,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凝重的空气。(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