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邮局的木质柜台泛着油光,陈建军把一叠泛黄的纸片推到林小满面前时,指腹的老年斑蹭过纸面,留下浅灰的印子。“这是五十年前的请柬,”老人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搬家时从樟木箱底翻出来的,纸都脆了。”
林小满轻轻拿起一张,米白色的糙纸上印着“囍”字,是用红油墨拓的,边角已经卷成波浪。抬头写着“恭请张三同志”,字迹歪歪扭扭,墨水在“三”字上洇出个小疙瘩——大概是当年钢笔没水了,硬蹭出来的。
“当年没办婚礼,”刘桂香拄着拐杖挪过来,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就发了这请柬,请街坊去食堂吃了碗阳春面,他说‘等以后日子好了,补你一场’,结果这一等,就是五十年。”
顾知行站在邮局门口抽烟,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的梧桐叶上。林小满昨天给他打电话时,声音里带着点雀跃:“有对金婚老人想补办婚礼,就想拍组照片,用这些旧请柬当背景。”他当时正在仓库修道具,听着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翻请柬的声音,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也去”。
“想拍啥样的?”顾知行掐灭烟走进来,目光扫过那些请柬,落在最底下那张——边角缺了个角,上面用铅笔写着“鸡蛋两个”,大概是当年记账用的。
“就想穿当年的衣服,”陈建军从布包里掏出件蓝的确良衬衫,领口磨得发亮,袖口缝了又缝,“这是我当年最体面的衣服,结婚那天穿的,后来舍不得穿,压在箱底五十年。”
刘桂香也颤巍巍地拿出个布包,解开三层布,露出件暗红色的棉袄,盘扣是用布条拧的,上面沾着点洗不掉的油渍。“这是我妈给我做的嫁妆,”她摸着棉袄的襟子,“上面的花是我自己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可当时觉得比谁都好看。”
林小满看着这两件旧物,突然想起自己奶奶的樟木箱,里面也压着件爷爷送的粗布褂子,补丁摞着补丁,却总被奶奶拿出来晒,说“这是咱家最金贵的东西”。
拍摄地点选在老家属院的银杏树下,正是落叶的季节,金黄的叶子铺了满地。顾知行架着相机,让老人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把碎金。
“陈大爷,您往刘阿姨那边靠靠。”林小满帮他们整理衣服,发现陈建军的衬衫袖口太短,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疤,“这疤是怎么来的?”
“当年给她买红糖,路上摔的。”陈建军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那时候红糖紧俏,我排队排了半夜,结果快轮到我时,被人推了一把,摔在石头上,可红糖没撒,紧紧抱在怀里呢。”
刘桂香在旁边偷偷抹眼泪:“他就是个死心眼,为了两斤红糖,摔得胳膊肿了半个月,我心疼得直哭,他还说‘值得’。”
顾知行按下快门,把这瞬间定格。他看着取景器里的老人,刘桂香的棉袄襟子搭在陈建军的腿上,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指关节都有些变形,却握得很牢,像两棵长在一起的老树。
“来张站着的吧。”顾知行放下相机,“陈大爷,您牵着刘阿姨的手,往前走两步,就像当年结婚那天一样。”
陈建军愣了愣,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牵起刘桂香的手。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大概是太久没这样牵过,可指尖触到她手的瞬间,两人都笑了,像两个害羞的年轻人。
走到银杏树下时,陈建军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刘桂香深深鞠了一躬。“老婆子,”他的声音发颤,“五十年了,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委屈你了。”
刘桂香的眼泪“啪嗒”掉在棉袄上,抬手捶了他一下:“都五十年了,说这些干啥。”可嘴角却扬着,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当年你说补我一场婚礼,我记了五十年,今天总算补上了,比啥都强。”
林小满站在旁边,看着顾知行举着相机,手指在快门上顿了顿,大概是也被这场景打动了。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老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他和她的影子也离得很近,几乎要重叠。
拍摄结束时,陈建军非要留他们吃饭,说“家里有自己腌的咸菜,就着粥喝,香得很”。推辞不过,林小满和顾知行跟着去了他们家,是间三十平米的小房子,墙皮掉了块,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个相框,是用今天拍的照片洗的,嵌在个掉漆的镜框里,格外显眼。
“这照片拍得好,”陈建军看着相框,“比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婚纱照强,有烟火气。”
顾知行正喝着粥,闻言抬了抬眼,看向林小满。她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什么——大概是明白了,所谓的“烟火气”,不过是两个人把日子过成了彼此的习惯,把岁月熬成了暖心的粥。
离开时,刘桂香塞给他们每人一包炒南瓜子,是自己炒的,有点焦,却很香。“谢谢你们,”老人握着林小满的手,“让我知道,老了老了,还能这么体面一次。”
走在铺满银杏叶的路上,顾知行突然说:“把今天的照片洗两套,咱们留一套。”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林小满耳里。
她低头踢着脚下的叶子,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踩在叶子上的“沙沙”声,合在了一起。风卷着叶子掠过,带着阳光和岁月的味道,林小满突然觉得,有些感情就像这对老人的金婚,不用轰轰烈烈,在平淡的日子里慢慢沉淀,反而更醇厚,更动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