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是刺进骨髓里的那种寒。
不是风,不是雪,是血流尽后,灵魂被抽离时,身体最后的颤抖。
楚昭蜷缩在尸堆深处,半边身子已被冻得发青,脸上糊满了血与泥的混合物,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他睁着一只眼,另一只被碎石划破,血糊住了视线。他不敢动,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仿佛一头受伤的幼狼,只靠本能活着。
耳边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是皮靴踩在冻土上的咯吱声,是女人压抑的呜咽,是孩子临死前最后一声“娘——”的惨叫。
火光摇曳,映照出黑石寨的轮廓——这座依山而建的矿奴寨子,此刻已成炼狱。茅屋在燃烧,石墙在倒塌,血顺着沟渠流淌,在雪地上画出诡异的红色纹路。寨中三百余口人,此刻大多已成了尸体,或被绑在木桩上,等待审问。
“再不说出‘灵脉异变’的源头,就再杀十人!”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楚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玄铁宗的执法队。
为首之人披着玄色铁鳞甲,腰悬长刀,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站在寨中石台上,脚下踩着一具尸体——那是黑石寨的寨老,他从小叫“阿爷”的老人。
“我说……我说……”寨老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血沫不断涌出,“就在……北矿……第七层……塌方那夜……有光……从地底……”
话未说完,鬼面人一脚踢出,寨老的头颅像西瓜般炸开,红白之物溅了一地。
“废物。”鬼面人冷冷道,“拖下去,喂狗。”
两名执法弟子架起尸体,拖向寨外的野狗群。那里,已经堆了十几具残破的躯体,野狗正在撕咬。
楚昭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冻土,几乎要折断。他想冲出去,想拿起石头砸向那鬼面人,想用牙咬断他的喉咙。
但他不能。
他爹临死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昭儿……活下去……替我……看着天……”
三天前,他爹楚山,是黑石寨最强的矿奴,能徒手劈开玄铁岩。只因在矿洞中发现了一块泛着青光的奇石,被执法队怀疑私藏灵矿,当场镇压。
他爹跪着,求他们放过族人。
执法队不听。
他爹站起来,说:“我不服。”
然后,鬼面人出刀。
一刀,从左肩斜劈至右腰。
楚昭亲眼看着,他爹的上半身缓缓滑落,血喷了三丈高,像一道红色的雨。
他娘当场昏死。
第二天,她醒了,一句话没说,走进矿洞,再没出来。后来有人在塌方的坑道里找到了她的尸骨,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青光石。
楚昭没有哭。
他只是把那块青光石藏进了怀里,把爹的半截断臂埋在了寨后老槐树下。
现在,他藏在尸堆里,听着执法队继续审问,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
“下一个!”鬼面人冷冷道。
执法弟子拖出一个少年,十五六岁,是寨中矿奴之子,名叫阿牛。他吓得浑身发抖,裤裆湿了一片。
“说!灵脉异变,是不是你们动了地脉?”鬼面人厉声喝问。
“我……我们只是挖矿……真的不知道……”阿牛哭喊。
“不知?那就死。”
刀光一闪。
阿牛的头滚落在地,眼睛还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死。
楚昭闭上了眼。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点点捏碎。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从北矿方向传来,大地剧烈震颤,火把纷纷倾倒。远处山体崩裂,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地脉动了!”有执法弟子惊呼。
“走!去北矿!”鬼面人当机立断,率队疾驰而去,只留下几名弟子看守尸体。
楚昭依旧不动。
他知道,这是地底岩层因连日挖掘而自然塌方,与什么“灵脉异变”毫无关系。但玄铁宗需要一个借口,一个镇压矿奴、掠夺资源的借口。
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确认执法队不会回来。
他缓缓从尸堆中爬出,浑身僵硬,像一具刚从坟里爬出的死人。
他踉跄着走向寨后老槐树,挖出父亲的断臂,用破布仔细包好,背在身后。
然后,他走向寨外乱葬岗。
那里,是丢弃尸体的地方,也是野狗觅食的场所。
他要在狗啃完之前,找回母亲的遗骨。
雪,又开始下了。
楚昭蹲在一具女尸前,颤抖着手去翻看脸庞。不是。
再翻一具。不是。
第三具……是他娘。
她被塌方的石头砸中了头,面目已毁,但那件补了七块补丁的蓝布衣裳,他认得。
楚昭抱着她,把脸贴在她冰冷的额头上,一滴泪滑落,砸在雪地上,瞬间结冰。
“娘……我带你回家。”他轻声说。
他背起母亲的尸身,一步一步,走回寨中。
寨中无人,只有火在烧,风在吼。
他走进自家那间破屋,将母亲轻轻放在床上,盖上那床唯一完好的被子。
然后,他掏出那块青光石,放在桌上。
石头发着微弱的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楚昭盯着它,忽然觉得它像极了父亲临死前,眼中最后的光。
他伸手去拿。
就在指尖触碰到石头的瞬间——
“嗡!”
一道无形的波动从石中炸开,楚昭脑中剧痛,仿佛有万千钢针在刺。他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恍惚间,他看见一个身影立于虚空。
那人一袭黑袍,背负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身形模糊,唯有双眸如两轮冷月,照彻九幽。
“谁……”楚昭艰难开口。
那人低头看他,声音如雷鸣,又似剑鸣:“你,想报仇吗?”
楚昭浑身一震,嘶声道:“想!我想杀光他们!杀光玄铁宗!”
“那你,可愿以命换锋?”
“何意?”
“我赐你一道剑意,可让你踏上杀伐之路。但此道凶险,九死一生,且需以血饲剑,以命养锋。你若中途退缩,必被反噬,神魂俱灭。”
楚昭没有犹豫。
他抬头,眼中已无泪,只有火。
“我楚昭,若有一日心软,便如此石!”
他抓起青光石,狠狠砸向地面!
石碎,光灭。
黑袍人微微颔首:“好。从今日起,你走的路,叫——斩道。”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指,一缕银色剑光没入楚昭眉心。
楚昭如遭雷击,全身抽搐,七窍流血,却死死咬牙,不肯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爬起,走向屋角。
那里,有一柄生锈的柴刀,是他爹生前砍柴所用。
他握住刀柄,走出屋外,来到寨前空地。
雪未停。
他举起柴刀,一刀劈下!
“嗤——”
刀刃入地,只留下浅浅一道痕。
楚昭不语,拔出,再劈。
一刀,又一刀。
柴刀崩口,他换另一面。
手裂了,血染红了刀柄,他不管。
肩酸了,臂麻了,他不停。
他要练。
练到一刀能断石,十刀能裂地,百刀能——
斩人!
夜渐深,火将熄。
黑石寨的废墟中,只有一个少年,持一柄锈刀,一遍遍劈砍着冻土。
每一刀,都像在呐喊。
每一刀,都像在发誓。
而他眉心深处,那一缕银色剑意,正缓缓流转,如蛰伏的龙,等待——
出鞘之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