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不再多言,只是朝着大厅中央那些正与女子调笑嬉戏的人群努了努嘴。
朱标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仔细看去。
起初并未在意,只觉得是些寻常富商或寻欢客。
但仔细辨认那些人的侧脸,举止气度……
他脸色猛地一变!
那其中几人,虽然脱去了官袍穿着便服,但他分明认得——
那是中书省下的几名官吏!
品阶不算太高,却也是手握实权的京官!
叶凡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冷意:“再看他们身边那些不断敬酒,阿谀奉承的下人。”
“虽然也穿着便服,看似寻常帮闲,但你看看周围那些陪酒女子的眼神,对那些下人都是又怕又媚,小心伺候。”
“你觉得,能让这等人如此巴结奉承的,会真是普通百姓吗?”
朱标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那些人恐怕也是官身。
只是他并不认识,想必是地方上的官员。
叶凡冷笑一声,揭开了谜底:“殿下可知,在这京城之外,民间官场之中,流传着一条‘官船’,名为——”
“夜笙歌。”
“夜笙歌?”朱标眉头紧锁。
“不错。”
叶凡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
“据说,能登上这条‘官船’,与京官乃至更高层级的官员们同乐的地方官,至少也须得是六品实职!”
“当然,京官嘛,近水楼台,反倒没这许多讲究了。”
“至少六品实职?!”
朱标失声低呼,脸上瞬间布满寒霜!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这才大明开国几年?
国库尚且空虚,百姓尚未完全富足。
这些地方官吏,竟然就已如此奢靡无度,结党营私,甚至形成如此隐秘而龌龊的圈子!
纱帐之后,朱元璋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眼中,不再是方才的怒气,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近乎实质的杀意!
他原以为叶凡只是恃才放旷,行为不检。
却万万没想到。
这小子竟是借这烟花之地,给他的标儿,也是给他这个皇帝,捅破了如此骇人听闻,污秽不堪的脓疮!
开国之初,竟已糜烂至此?!
假以时日,这还得了?!
而叶凡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目光依旧落在那些与女子调笑的中书省官吏,和他们身边那些谄媚的便服“帮闲”身上。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
“若我所料不差,那些拼命巴结奉承的,八成是外放的地方官,不远千里跑来京城,钻营打点。”
朱标眉头紧锁,依旧不解:“巴结京官?”
“他们已是地方大员,为何还要如此自降身份,行此…龌龊之事?”
“为何?”
叶凡嗤笑一声,仿佛在说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
“殿下莫非忘了眼下是什么时节?”
“恩科!”
“天下士子瞩目,鱼跃龙门之机!”
“而谁总揽此事?”
“中书省李相国!”
“最终审核定夺,环节又在何处?”
“依旧绕不开中书省这些胥吏之手!”
“你说他们挖空心思巴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探讨诗词歌赋吗?”
轰!
如同惊雷炸响!
朱标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徇私舞弊!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遍全身。
他猛地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当即便要起身。
“岂有此理!孤这就……”
“坐下!”
叶凡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回座位,力道之大让朱标一个趔趄。
叶凡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你干什么?”
“无凭无据,你现在冲上去能查办什么?打草惊蛇吗?”
“再说,你堂堂太子之尊,出现在这烟花之地,成何体统?”
“若是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你猜猜看,他是先办这些蠹虫,还是先办你一个行为失检?!”
句句诛心,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朱标的冲动!!
他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不甘地低吼:“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
“谁让你眼睁睁看着了?”
叶凡打断他,语气森然!
“要么不动,要动,就得连根拔起!”
“现在发作,能捞几条小鱼小虾?”
“等!等他们交易达成,等证据确凿,等网里的鱼足够多,再收网!”
“方能一劳永逸,震慑天下!!!”
朱标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怒火,对着叶凡郑重拱手,声音沙哑。
“学生…受教了,是学生冲动了。”
叶凡见他冷静下来,神色稍缓,忽然又道:“既然说到这,那我便再教你一手。”
“殿下觉得,陛下麾下的锦衣卫,如何?”
朱标闻言,面色一凛,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认真道:“锦衣卫乃父皇亲军,监察百官,无孔不入,其能……”
“甚为可怖!”
“百官闻之色变。”
“是了。”
叶凡颔首:“锦衣卫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
“那殿下你呢?”
“你将来御极天下,难道只想借用父皇的眼睛和耳朵?”
“还是说…也该打造一双,独属于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此话一出!
不仅朱标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连纱帐后的朱元璋也是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分权制衡锦衣卫。
这正是他近来一直在深思熟虑却难以决断之事!
朱标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老师的意思是?”
叶凡目光扫过周围,确保无人注意,才以极低的声音道:
“仿锦衣卫之制,另设一衙,或可称‘东厂’,再设一衙,称‘西厂’。”
“遴选精明可靠之心腹宦官统领……”
“宦官?!”
朱标失声打断,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抗拒,声音虽压着,却带着极大的抵触!
“不可!万万不可!”
“历代皇朝兴衰,多有宦官干政,祸乱朝纲之祸!”
“父皇更是多次严令,宦官不得干政!”
“此乃先贤之训!!!”
“倘若真依老师所言,任用宦官,并赋予如此监察大权,一旦其势力坐大,尾大不掉,宦官乱政,后果不堪设想!”
“后世之君,将何以处之?!”
纱帐后。
朱元璋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任用宦官?
这叶凡,怎会提出如此骇人听闻,违背先贤之制的建议?
他心中瞬间涌起极大的警惕和失望。
叶凡却似乎早料到朱标会有此反应,并不着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
“殿下可知,宦官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朱标一愣:“身有残缺,非是完人?”
“是,也不是。”
叶凡摇头,声音冷澈如冰,“宦官可能会揽权,可能会贪财,可能会欺上瞒下,甚至可能一手遮天!”
“但他们有一件事,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盯着朱标的眼睛,一字一顿:“那就是——”
“他们知道,自己永远当不了皇帝!”
朱标瞳孔猛缩!
“他们的一切——”
“权力、财富、地位!”
“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若想收回去,轻而易举。”
“他们的根基,永远系于皇权一身!”
“这与那些盘根错节,姻亲故旧遍布朝野的文官集团,与那些手握重兵,可能滋生不臣之心的武将集团,截然不同!”
朱标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秦之赵高……”
“这便是为何要设东西二厂,而非一厂独大!”
叶凡再次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赵高能指鹿为马,是因为无人可制衡他!”
“但若设东西二厂,令其并立,相互监察,相互制衡呢?”
“他们皆想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皆想压倒对方,获取独宠,会如何?”
“他们会拼命地搜寻对方的错处,拼命地向陛下证明自己比对方更有用、更忠诚!”
“他们之间的暗斗,恰恰会成为陛下掌控他们的缰绳!”
“等殿下登基之后,上有锦衣卫监察百官,中有东西二厂互相牵制,三方皆向陛下负责,互相钳制,互相揭露……”
“殿下觉得,届时,是皇权更集中,还是更分散?”
“是陛下更容易被蒙蔽,还是这天下对陛下而言,更加透明?”
一番话。
石破天惊!
朱标彻底呆住了,张着嘴,脑海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他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却又隐隐透着极致冷酷和理智的权术剖析!
纱帐之后。
朱元璋更是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怒气和失望。
只剩下巨大的震撼和深不见底的沉思!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精光爆闪!
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将权谋制衡运用到极致冷酷的统治蓝图!(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