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闻言,面色微顿,虽李善长早已事先提及,但如此过早退出去的话,恐怕即使推他上位,也难以与杨宪抗衡啊!
“恩师!您……您真要归隐?!”
“这…这如何使得?朝廷离不开您啊!学生……学生……”
李善长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格外凝重。
“正因老夫要走了,有些话,才更要叮嘱你。”
“记住,日后,万万不可与那杨宪过于针锋相对。”
“为何?!”
胡惟庸几乎是脱口而出,脸上满是不甘和不解。
“难道就任由他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非是怕他。”
李善长眼神一冷,语气斩钉截铁。
“而是要你学会——隐忍!”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直刺胡惟庸内心。
“杨宪此人,性情酷烈,急功近利,又得陛下暂时信重,风头正盛。”
“此时与他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正中了陛下平衡牵制之下怀!”
“你要做的,是蛰伏起来,收敛锋芒,让他跳,让他狂!”
“让他尽情地去得罪人,去犯错!!”
李善长的声音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冷酷。
“你要记住,在这朝堂之上,要么,就隐忍不发,如同暗夜潜流,要么……”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地面。
“就找准时机,一击必杀!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在此之前,所有的意气之争,所有的面子得失,都是最愚蠢、最无谓的!”
胡惟庸呆呆地听着,恩相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碎了他的愤怒和不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更加深沉的东西。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郑重地躬身行礼。
“学生……明白了!恩相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绝不辜负恩相期望!”
李善长看着他眼中终于燃起的不是怒火而是冷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重新端起了那杯已然微凉的茶,再次眯起了眼睛。
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真的都与他无关了。
值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淡淡的茶香,以及胡惟胸腔中那颗因隐忍和野心而剧烈跳动的心。
……
悠长而沉重的钟声回荡在贡院上空。
宣告着历时数日的恩科大典终于落下帷幕。
考生们或如释重负,或志忑不安,或满怀期待地鱼贯而出,留下一片渐渐沉寂的考场。
朱标站在贡院一处高阶之上,负手而立,静静地聆听着这标志性的钟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那些开始收拾整理试卷,关锁号舍的官吏们。
钟声余韵未绝,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结束了……”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寒意森然的弧度。
老师的比喻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那平静的池水,那潜藏水底的鱼,那致命的鱼饵。
如今,考试已然结束。
水面之下,那些压抑了数日的贪婪和欲望,失去了最后的束缚。
接下来,便是阅卷、评定、排名、授官……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可供操作的空间,都散发着令人疯狂的利益香气。
这,便是鱼饵入水的时刻!
朱标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仿佛已经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名为“舞弊”的腥气。
他知道,那些隐藏已久的“鱼”,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争先恐后地冒头了。
而他,这个撒下鱼饵又手持渔网的垂钓者,只需耐心等待,看准时机。
收网的时刻,不远了。
……
坤宁宫内。
气氛难得地闲适温馨。
朱元璋褪去了平日里的龙袍威仪,只着一件宽松的常服,歪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马皇后说着闲话。
甚至还难得地剥了个橘子,递了一半过去。
马皇后接过橘子,看着他这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打趣。
“哟,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咱们的洪武皇帝陛下,平日里不是在武英殿批奏折,就是在训斥大臣,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今儿怎么得空,跑我这坤宁宫来躲清闲了?”
朱元璋嘿嘿一笑,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含糊道:“咱这不是看标儿最近长进了嘛!”
“办事越来越有章法,有点储君的样子了。”
“咱这当老子的,心里高兴,也乐得偷偷懒,当回甩手掌柜,享享清福。”
提到朱标,马皇后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
“标儿是懂事了不少。”
“不过你也别松懈得太早,该盯着还得盯着点。”
“知道知道。”
朱元璋摆摆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岔开了话题。
“对了,咱刚才想起来,孙贵妃那儿的老大,静镜那丫头,是不是也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了?”
马皇后闻言,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一晃眼都这么大姑娘了。”
“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呢。”
“前些日子倒是有几家勋贵透了口风,比如永昌侯家的侄子,开平王家的小儿子,还有几个书香门第的子弟……”
“可我瞧着,总觉得不是太满意。”
“要么是纨绔习气重了些,要么是性子太过绵软,怕委屈了静镜。”
朱元璋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
“永昌侯家那个侄子,咱听说过,斗鸡走狗的一把好手!”
“开平王儿子倒是老实,可也太闷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没点担当!”
“那些酸文人家的更别提,规矩多得能憋死人!”
“咱的闺女,可不能随便嫁了!”
他摸着下巴,在软榻上挪了挪身子,眼神闪烁,似乎在极力思索。
忽然,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得吓人,兴奋地坐直了身体。
“哎!咱想到一个人!你看…那个叶凡怎么样?”
“叶凡?”
马皇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之前被关进诏狱,后来又被标儿救出来,据说还挺有才学的御史?”
“对!就是他!”
朱元璋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捡到宝”的表情。
“这小子,别看现在官不大,可有的是真本事!”
“脑子活络,眼光毒辣!”
“标儿最近长进这么大,多半都是他在背后点拨!”
“关键是,咱听说他到现在还没成家呢!”
“静镜嫁给他,也不算委屈吧?”
马皇后放下橘子,上下仔细打量着朱元璋,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探究。
“重八,你这就不对劲了。”
“我怎么觉着,你对这个叶凡的事,格外上心呢?”
“就算他真有几分才学,值得你如此惦记?”
“甚至连公主的婚事都考虑上了?”
“这可不像你平日里的性子。”
朱元璋被妻子看得有些心虚,连忙摆手打哈哈。
“哎呦!你这说的什么话!”
“咱这不是…这不是为国举贤嘛!”
“顺便…顺便给闺女找个好归宿!一举两得,多好!”
“不对。”
马皇后摇了摇头,目光如炬:“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到底怎么回事?”
朱元璋见瞒不过,只好压低声音,凑近些道:“你不懂!这小子…邪性得很!”
“肚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
“标儿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
“咱这不是…不是得替标儿好好把关,顺便…顺便也摸摸他的底嘛!”
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拉着马皇后的手道:“这样!妹子,咱听说标儿给他置办了个宅子,好像里头还没什么仆人,冷清得很。”
“他之前入狱,也算是受了委屈。”
“明日,你走一趟,就以探望慰问的名义去瞧瞧他。”
“顺便呢,就说他府上没人伺候不像话,提一提给他安排几个得力可靠的下人。”
“咱不好直接出面,你去最合适!”
马皇后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派人?怕不只是伺候那么简单吧?”
朱元璋嘿嘿一笑,也不否认。
“一来,确实是保护,免得他被些不开眼的骚扰。”
“二来嘛,你也替咱好好看看,这小子品性究竟如何,配不配得上静镜。”
“这三嘛……”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咱也想知道知道,他平日里…到底都跟标儿嘀咕些什么。”
马皇后看着丈夫那副算计得明明白白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行吧,我就替你走这一趟。”
“去看看这位让你如此惦记的‘奇才’,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元璋顿时眉开眼笑,仿佛了却了一桩大事。
“好好好!还是妹子你最懂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